第三部分 懷抱野性與文明(1 / 3)

在文明中張揚野性。

古代的湖南人被北方人稱為蠻夷,而湖南人也喜歡張揚自己的蠻性。但是,野蠻是一個在文明比照之下的相對的概念。要論及古代湖南的文明程度,其實比中國其他的各個省份,確實又野蠻不到哪裏去。

湖南人的曆史,與整個中華民族的曆史一樣悠長。

考古學的發現告訴我們,在三百萬年前到一萬年以前的這段漫長的人類曆史中,湖南就已經有了先民生活的遺跡。

湖南地處中國南部,位於長江中遊洞庭湖以南。境內湘、資、沅、澧四大水係交織縱橫,雨量充沛,森林茂密,野生動植物資源豐富,為遠古人類從事采集、漁獵和發展原始農耕提供了有利條件。湖南先民們在這種地理和生態環境下,以智慧、勤勞和勇敢,不斷開拓進取,與大自然進行搏鬥,求得生存和發展,創造了最初的原始文明。

長沙處於湘江下遊湖南的中部地帶。長沙這個地名,雖然在周成王時才出現,但在遠古時代,就已有人類在這裏繁衍生息。

距今約九千年左右,湖南的原始先民從舊石器時代跨入了新石器時代。七千一百年前的長沙先民,已能建築幹欄式高閣建築物。他們

辛勤耕耘勞作,逐步發展了原始農業和原始飼養業。

中國北方人的戰爭,給湖南帶來了一些改變。炎帝與黃帝這兩位兄弟統領著兩大部落,在涿鹿大戰,炎帝敗北,炎帝部落的一部分融合於華夏族,另一部分則被迫遷徙,居住在長江中遊和洞庭湖南北。

據傳說,炎帝部落的某些支係南遷到湖南境內各地,從洞庭湖畔直達九嶷蒼梧。於是首先有了炎帝陵的遺跡。晉朝的皇甫謐說,炎帝神農氏在位一百二十年,駕崩後葬在長沙。傳說炎帝為民眾治病,遍嚐百草,在湖南一天就遇到七十種有毒的植物,終因嚐斷腸草中毒,在長沙去世。炎帝死後葬在長沙的茶陵,他的後裔遷居到這裏。茶陵是秦漢時期長沙郡或長沙國的轄地。南宋時從茶陵分設了一個酃縣,就是今天的炎陵縣,炎帝陵在酃縣境內。炎帝陵帶有傳說色彩,反映了炎帝後裔南遷到湖南和長沙地區的史跡。

由於炎帝部落較早從事原始采集,從狩獵生活過渡到原始農業經濟,因此,他的後裔南下湖南後,傳播農耕技術,促進了湖南農業的發展。長期以來,湖湘境內留下了不少炎帝的傳說。例如有一次天上降下穀種,神農拾起來,教人們耕作,在當地設置禾倉,後來設縣,稱之為嘉禾縣。赤鬆子是神農氏的雨師,瀏陽與華容就分別有了赤鬆山和赤鬆子亭。這表明當時人們已重視氣象與農業的關係。

炎帝把農業帶到了湖南,湖湘人民對他十分懷念。衡湘百姓在清代還紀念著炎帝,隔幾裏地就供奉一根柱子,在春天祈求秋天的豐收。

炎帝、黃帝以後,我國又經曆了較長時間的堯、舜、禹傳說時代。

舜帝年輕時就“好學孝友”,聞名四海。他在位時進行了一係列社會改革。在他晚年,曾被堯打敗的南方三苗集團再次崛起,舜帝對此不能容忍,雙方發生了戰爭,舜帝也因親自南征,葬身於南國,埋葬在湖南九嶷山,也就是零陵。另有一種說法,認為舜帝南巡是為了視察水旱災害,溯湘江而上,過長沙,跋涉蒼梧,引水灌田,因積勞成疾,死後葬在零陵地界。舜帝南巡湖南在湖南民間有著深遠的影響。

不管是打仗還是巡視,舜帝在湖南留下了大量美好的傳說,一些地名與此密切相關。舜帝曾途經南嶽衡山,有記載說:舜帝將高辛氏盛甘露的瑪瑙甕搬到衡山,所以南嶽有寶露壇。舜帝在壇下建望月館,以瞭望月亮。安上峰有舜廟、舜溪、舜井、舜洞,傳說是舜帝巡狩曾在這裏駐足。傳說他還到過湘潭,並演奏了韶樂,韶山由此而得名。

舜帝之後,禹繼承他的遺誌,繼續開拓南疆。相傳禹也到過長沙。幾千年來,禹用石碑將興風作浪的孽龍鎮於嶽麓山下的神話,一直在長沙流傳。嶽麓山有禹王碑、禹跡蹊等名勝古跡。

約在公元前二千四百年左右,長沙地區的新石器文化已進入新階段。這裏已有較多的先民在此生存。生產力的提高使原始農業有了發展,先民們已開始定居生活。漁獵仍在先民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在商周青銅時代,長沙地區經濟邁進了一大步。長沙人當時已能種植小米,並獲得豐收。畜牧飼養業也有較大發展。羊的飼養已較普遍。長沙地區有了較大規模的商品交換活動,並開始使用貨幣。

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21年的五百五十年間,中國處於春秋戰國時代。楚國是當時的一個大國,經曆了較長時間的努力,將湖南地區並入了它的版圖。西周初期,楚人已辟道長沙,聯通荊襄以達周都,並向周成王姬誦貢獻長沙的甲魚。到春秋中晚期,楚國開始強大,逐漸控製了湘北、湘中、湘西地區。

楚人統治長沙地區,大約在春秋晚期。從郢向南渡過長江後,有一條大道從公安進入湖南,經澧縣、常德至長沙。當時長沙地區的陸上交通工具已與中原無異,長沙逐漸成為楚國的重鎮。

楚國為加強對湖南地區的統治,設封君,立封地;建立郡縣製,建立移民國。楚國在擴張過程中吞並了許多國家,為安置滅國遺民,往往把他們大批遷到湖南地區,使荒僻的南楚得到大規模開發。羅子國原在湖北襄陽一帶,公元前7世紀被楚武王所滅。楚文王把羅子國遷到湖南。從炎帝開始到這時發生的多次移民,使湖湘文化帶有明顯的移民痕跡。

楚人的到來,將處於鬆散狀態的湖南社會第一次納入強有力的封建政權的統治,也給湖南人帶來了中原較為先進的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因而促進了湖南地區社會經濟的重大變革。

長沙作為楚國的“東南之會”,經過幾百年發展,城池初具規模,逐步成為南楚的政治中心。伴隨著楚人遷入定居和商品交易增多,到戰國時期,長沙已是楚人聚居的手工業和商業都相當發達的城市。

社會經濟的發達,培養了長沙人的審美情趣。那時長沙人最突出的生活習俗是善修飾、美姿容。屈原曾寫下大量描述楚人愛修飾的詩句,說長沙人喜用銅鏡、喜佩琉璃。長沙人是當時中國最愛美的種群。

楚國時期,長沙地區手工業發展突出,處於當時的先進行列。

楚國是我國最早冶煉鐵礦和使用鐵器的地方,長沙地區又是楚國較早出現鐵器冶鑄業的地區之一。至少在春秋晚期,長沙人已經使用鐵器,鑄造業達到很高水平,戰國早期以後又有進一步的發展。

長沙地區的先民從新石器時代就掌握了製陶技術。楚國時期青瓷生產初具規模。琉璃即古玻璃,並非西方獨有的發明,中華大地也有最早的玻璃發明,而長沙很可能是當時製造玻璃的一個主要地區。

長沙製造漆器也很先進,長沙是春秋戰國時期漆器的主要產地。

此外,春秋戰國時代,長沙的絲紡織技術已達到很高水平。

楚國時期,湖南特別是長沙,已成為楚國重要糧食基地之一。長沙地區除種粟外,還廣泛種植稻米、麥子、豆類,“百穀”幾乎都有了。與農業相關的家庭副業,也得到相應的發展。

楚國的商業是同農業、手工業同步發展的,其社會經濟是一種早熟的商品經濟。“楚鑄錢處”就在長沙的銅官。

楚國具有明顯的重商傾向,鼓勵跟各地發展貿易,重農而不抑商。

地處楚國南疆的湖南長沙地區,商業經濟雖不及楚國中心地帶,但到戰國時期,商品經濟有了較大的發展。

長沙作為南楚重鎮,當時已開始成為本地區的交通樞紐和經濟文化中心。湘江航運發達,長沙又是楚國的重要糧食產地,又擁有較為發達的手工業,是該地區的生產中心。這就使長沙發展成為商業中心。

楚國時期,屈原在湖南留下的足跡,對湖湘文化的形成和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湖湘文化打上貶官文化烙印,大概就是從這時開始。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六國。秦朝在湖南設置了黔中郡,後又析置長沙郡,確立了對湖南的統治。長沙所轄範圍很廣,包括現在的長沙、嶽陽、衡陽、湘潭、株洲、邵陽、婁底、郴州、零陵等九地市,以及廣東連縣等地。

隨著秦朝對湖南統治的強化,這裏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同中原日益融為一體,長沙成為湖南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公元前220年,秦朝修建了以首都鹹陽為中心的兩條馳道,一條向東直通山東,一條向南直達湖南的衡山。廣西、湘南以及長沙已同秦王朝的中心緊密聯係在一起。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第一次南巡,輾轉抵達嶽陽湘山,即今天的君山,因遇大風浪,才未繼續南行。

秦朝交通的拓展,促進了湖南包括長沙地區與南方的往來,有利於商貿和經濟發展。秦代長沙的社會經濟,比楚國時期有了較大提高。

公元前202年,劉邦在經曆多年的征戰拚爭後,建立了漢王朝。

西漢時的湖南地區直屬中央,設一國三郡,一國即長沙國。長沙國所轄則包括今長沙、嶽陽、衡陽、邵陽、湘潭、株洲、婁底八地市。在後來的二百多年裏,長沙國在控製和穩定湖南方麵起了重要作用,使湘江中下遊特別是長沙地區成為整個湖南的政治中心。

漢代長沙地區經濟還較為落後,但依靠豐富的自然資源,人民的勤勞,居民的生活還算過得去。無凍餓之人,也無千金之家。

當時的長沙人掌握了完備的繅絲技術,是長沙地區繅絲技術高度發展的結果。長沙當時已經有了平放式的和斜臥式的織機。

西漢長沙地區絲織業、漆器業、陶器業等手工業發展的水平,反映出長沙先民們高超的智慧和技藝,為長沙曆史譜寫了光輝的一頁。

漢代幾百年間,長沙地區逐漸成為全國重要的糧食基地之一。

人口的增長,是古代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標誌。從公元2年,到公元140年,長沙郡有大約二十五萬六千戶人家,大約一百零六萬人口。前後相距一百三十八年間,長沙地區的戶數增加了近六倍,人口數增加近四倍,為當時全國增長最快的地區之一。

漢代長沙地區的農業有了較大發展。湖南地區包括長沙,最遲在東漢時期已開始推廣牛耕技術。水稻種植普遍,產量提高。農業有了多種經營。與農業密切相關的家畜飼養業有新的發展。釀酒業的出現,說明當時長沙地區有了較多的剩餘糧食。

東漢時期,湖南糧食開始外調。

漢代長沙地區的商業發展較快。加上交通發達,長沙與蘇州、紹興、南昌、當塗並列為江南五大商業中心。

造船業和製瓷業,是漢代至六朝時期長沙經濟的兩大傑出成就。

長沙地區及附近水域,西漢時造船業已興起。到了三國魏晉南北朝,長沙地區已能製造裝載萬斛糧食的大型船隻——“方船”。

這個時期,長沙已有較多瓷器出現。到六朝時期,長沙地區的製瓷業發展迅速,青瓷器數量相當多,製瓷業已初具規模。

在漢代,長沙來了一位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學家,他就是洛陽人賈誼。他以才聞名,為漢文帝所賞識,二十三歲便官至太中大夫。公元前177年,他被佞臣的讒言所害,被貶為長沙王太傅。賈誼在長沙一共生活了四年,時間雖不長,但他在任內的活動和著述,對長沙和湖南的文化及經濟產生了重要影響,人們稱他為“賈長沙”。

賈誼才氣橫溢,眼光敏銳。他作為一名貶官所具有的民本思想,給湖湘文化注入了樸實的社會觀念。他的重農主義、樸素的唯物論和辯證法思想,與湖南耕讀文化的形成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他的倫理觀和禮治觀,融入了湖南人淳樸的民風,對湖南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的農本思想以抑製工商業為條件,為湖南人不重財利、輕視商人、隻重功名的價值觀奠定了理論基礎。

西漢前期的社會,普遍出現了棄農做工經商的現象。賈誼指出:放棄農業而從事工商業的人太多,這些人都要吃飯,給國家帶來很大的損耗。而淫靡奢侈的風俗長此以往,會敗壞社會風氣。這兩種風氣公然風行,不能製止,就會影響國家的氣數,無法挽救。《史記·貨殖列傳》也記載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局麵。賈誼看到工商業占用了農業勞動力,十分焦急。西漢初人口總數不過一千萬,全國壯勞力不過三百萬,但漢代官府三大手工業——製鹽、冶鐵、鑄錢就占據了大量勞動力。漢代盜鑄錢的人多達數十萬。

中國封建社會傳統的“重農抑商”、“重本抑末”思想到明代發生了動搖,“工商皆本論”逐漸成為明清經濟思想的主流。從張居正、黃宗羲到王夫之,都在宣揚這種思想,湖南的工商業雖然也有繁榮的時候,但耕讀文化仍然深入人心。

寫到這裏,我們已經看到,湖南是中國一個有著悠久文明曆史的地區。湖南人的蠻,其實相對於中原地區的文明而言,並無很大的差距。因此可以說,湖南人的蠻是輕微的,在曆史上無疑不是中國最野蠻的地區。湖南人喜歡張揚自己的蠻,隻是一種血性的誇張表現。如果湖南人真是很蠻,就無法發展自己的另一個特質“靈泛”。湖南人的靈泛,正是建立在湖南地區相對發達的文明的基礎上。因此可以說,湖湘文化是一種夾帶著若幹野性的文明。

這是一種怎樣的文明?我們試圖從湖南人的精神中去尋找它的特征。由蠻夷文化、移民文化、貶官文化和耕讀文化四種要素構成的湖湘文化,給湖南人賦予了勇敢頑強、吃苦耐勞、桀驁不馴的氣質。分析得細致一點,可以列為十條。

第一,湖南人質樸、務實而不務虛。湖南人作為一個長期在蠻荒地帶拓展生存空間的內陸種群,由於氣候潮濕、環境閉塞、資源匱乏和風俗蒙昧,他們並非得天獨厚。從一開始,他們就必須胼手胝足,篳路藍縷,踏踏實實地為生存而奮鬥。

第二,吃苦耐勞,如同騾子負重行遠。古人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湖南人既然無法在天時、地利兩方麵與外省人抗衡,便隻能磨礪自己的精神,提高自己的體力、智力和耐受力。

第三,湖南人倔強,又謂“霸蠻”,堅韌執著,屢敗屢戰,頭撞南牆而不回;不勝不歸,打脫牙齒和血吞。這是湖南人吃苦耐勞的特質在精神上的反映,也是湖南人在與自然和社會的征逐中養成的品質。

第四,傲岸,不拘細行瑣德。這是被人譏笑為蠻夷的尊嚴反彈,也是貶官文化所獨有的氣節。

第五,剛健,勇於任事,銳意進取,敢為天下先。這是移民文化的一個特征。

第六,自信,天降大任,舍我其誰,當仁不讓。這是屈原精神的遺傳。

第七,好學,雖武將亦能折節讀書,求知欲旺盛。這是受到耕讀文化和功名意識的影響。

第八,任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疾惡如仇,鋤強扶弱。這是移民文化特有的包容性及悲天憫人的情懷,也是蠻性中固有的豪氣和血性。

第九,特立獨行,不盲從,不迷信權威,具有獨立自由的思想和堅強不屈的誌節,喜歡別出心裁,標新立異。這主要是貶官文化打下的烙印。不合統治者胃口的文人騷客,大都具有不羈的思想和不屈的誌節,把他們的觀點和主張以及狂放的精神帶到了湖南。

第十,不怕死,不要命。用湖南話說,就是:“老子不信邪,要死卵朝天,不死變神仙。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其中既有屈原投江以死明誌的情結,也有貶官文化移民文化蘊涵的反抗精神。

自古以來,中國北方產順民,南方產刁民。

為什麼南方產刁民?因為中國曆朝曆代,政治中心多在北方。而南方人多被視為“化外之民”。南方人本來就生活在偏見之中,逆反心理頗重。何況天高皇帝遠,但凡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南方人就會蠢蠢欲動,反抗殘暴的專製統治。

曆朝的專製統治者們,對湖南的刁民非常頭疼。打開湖南各地的地方誌,觸目皆是起義、暴動、戰爭,從鍾相、楊幺起義到乾嘉苗民暴動,從湖廣士兵抗倭到湘西延綿半個世紀的匪禍,一片揭竿而起、血染刀刃的喊殺之聲。太平天國是廣東人和廣西人發起的運動,湖南也有不少人加入。曾國藩湘軍鎮壓太平軍,有時就是湖南人之間的廝殺。到了湖南人興起維新運動繼而致力於推翻帝製的時候,湖南一地更是烽火四起,幫會組織反清複明,革命黨人響應武昌首義,在北伐中又成為全國的農運中心。在抗日戰爭中,湖南成為與日軍拉鋸搏鬥的戰場。直到人民解放軍和平解放湖南,這塊紅色的熱土才安靜下來。

湖湘文化懷抱著野性與文明,就是因為湖南人的精神包含著以上羅列的十大特質。這些特質既可以令人感到野性的熾熱、自然、張揚、酣暢和放肆,又令人感受到進步、開化、包容和陽光。湖南人的質樸激情、強悍粗獷,是一種強大的原始生命力量,湖南人的開放務實、兼收並蓄和熱愛真理,又是在思想和文明指引下的執著追求。

湖南人的精神是運動著的、不定型的、與時俱進的,隨時準備著更新與豐富,使湖南人像一團海綿,貪婪地吸收著人類文明的成果。

湖南人的精神,不會停留在一種秩序和平衡。湖南人從原始的衝動中獲得提升的動力,向更高的文明攀登。沈從文說湖南人是鄉下人,他說出了湖南人精神中原始的一麵,但他自己非常看重名士風度,在大城市上流社交圈中如魚得水,說明湖南人渴望站在文明的巔峰上。

在現代文明使人類的體質與精神變得脆弱而不堪一擊的時候,原始的野性顯得彌足珍貴。湖南人似乎是懂得這一點的,在幾百萬年的進化中,他們沒有剔除骨子裏殘存的那點野性,而是炫耀著可以追溯到幾百萬年前的蠻性,把生命的原始特質看得那麼高貴,那麼稀罕。他們心裏永遠珍藏著一幅高更風格的圖畫,那是不著人文痕跡的大自然,是急流險灘的江水,是呼嘯猿啼的山林,是水天一色、風月無邊的大湖,是白雲翻滾猶如萬馬奔騰的蒼天。

耕讀文化的烏托邦,是秦時明月的桃花源。讓時光凝滯在一個原始的時空,是為了保留曾經有過的天真和淳樸。湖南人用幻想來強迫文明停止向前邁去的腳步,他們不是真要去阻止曆史車輪的滾動,隻是為了珍藏心中那一份生命本初的感動。

在宋代以前,屈原、賈誼和柳宗元對湖湘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們都是貶官,又各有鮮明的主張和偉大的情懷,他們的個人魅力,足以為湖湘文化增添一種旋律,豐富一抹色彩。他們沒有規範也沒有壓抑湖南人帶有野性的精神,而是使之更加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