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房玄齡

謝安傳

原 文

謝安,字安石,尚從弟也。父裒pòu,太常卿。安年四歲時,譙qiáo 郡桓彝yí見而歎曰:“此兒風神秀徹,後當不減王東海。”及總角,神識沈敏,風宇條暢,善行書。弱冠,詣王濛清言良久,既去,濛子修曰:“向客何如大人?”濛曰:“此客亹wěi 亹,為來逼人。”王導亦深器之。由是少有重名。

譯 文

謝安,字安石,是謝尚的堂弟。父親謝裒,任太常卿一職。謝安四歲的時候,譙郡的桓彝看見他讚歎不已,說:“這個孩子氣韻清秀,將來不會比王東海差。”等到稍微長大一些時,謝安神態沉穩,思維敏捷,善於寫行書。剛成年時拜訪王濛,與王濛清談許久,等謝安走後,王濛的兒子王修說:“剛才談話的客人跟您比如何?”王濛說:“這個客人議論連綿不絕,前途無量。”王導也非常器重他。因此,謝安少年成名。

●謝安

原 文

初辟司徒府,除佐著作郎,並以疾辭。寓居會稽,與王羲xī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遊處,出則漁弋yì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揚州刺史庾冰就以安有重名,必欲致之,累下郡縣敦逼,不得已赴召,月餘告歸。複除尚書郎、琅邪王友,並不起。吏部尚書範汪舉安為吏部郎,安以書距絕之。有司奏安被召,曆年不至,禁錮終身,遂棲遲東土。嚐往臨安山中,坐石室,臨浚穀,悠然歎曰:“此去伯夷何遠!”嚐與孫綽等泛海,風起浪湧,諸人並懼,安吟嘯自若。舟人以安為悅,猶去不止。風轉急,安徐曰:“如此將何歸邪?”舟人承言即回。眾鹹服其雅量。安雖放情丘壑,然每遊賞,必以妓女從。既累辟不就,簡文帝時為相,曰:“安石既與人同樂,必不得不與人同憂,召之必至。”時安弟萬為西中郎將,總籓任之重。安雖處衡門,其名猶出萬之右,自然有公輔之望,處家常以儀範訓子弟。安妻,劉惔dàn 妹也,既見家門富貴,而安獨靜退,乃謂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萬黜廢,安始有仕進誌,時年已四十餘矣。

譯 文

最初謝安受聘司徒府,拜為著作郎,謝安借口有病不去任職。寄居會稽,與王羲之以及高陽的許詢、僧人支遁交遊,出門就遊覽山水,回屋就吟詩作文,沒有當官的心。揚州刺史庾冰因為謝安名氣大,因而非要招募他,多次下令郡縣督促他應召入仕,謝安無奈應召前往,一個多月後又告退。又任命他為尚書郎、琅琊王友,謝安也都謝絕。吏部尚書範汪舉薦謝安為吏部郎,謝安寫信回絕。有司上書奏明謝安被朝廷征召,曆年不應召,自己禁錮終身,於是棲息留宿在東部名勝之地。謝安曾經到臨安山中,坐在石洞裏,麵對深穀,悠然歎道:“這樣的情致離伯夷有多遠啊!”他曾和孫綽等人乘船出海,風起浪湧,眾人非常驚恐,謝安卻吟唱自如。船夫以為謝安高興,就照樣駕船漫遊。風浪轉大,謝安慢慢說:“這麼大的風我們該怎麼回去呢?”船夫聽從吩咐立即返航。眾人都欽佩謝安非凡的氣度。謝安雖然縱情山水,但每次遊賞,都攜妓女同行。謝安已經多次不應征召,簡文帝做宰相時,說:“謝安石既然能與人同樂,也必定能與人同憂,再次征召他,他肯定答應。”當時,謝安的弟弟謝萬為西中郎將,擔負戍邊重任。謝安雖然隱遁山林,但是他的名聲仍然超過謝萬,自然有公卿大臣的聲望,平時在家經常用禮節規範來教導子弟。謝安的妻子,是劉惔的妹妹,看見謝家其他人都擁有高官厚祿,隻有謝安隱退山林,於是對謝安說:“丈夫能不要這樣嗎?”謝安掩鼻說:“恐怕不能免於災禍。”等到謝萬被罷職,謝安才開始有做官的誌趣,這時候他已經四十多歲了。

●王羲之

原 文

征西大將軍桓溫請為司馬,將發新亭,朝士鹹送,中丞高崧sōng戲之曰:“卿累違朝旨,高臥東山,諸人每相與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蒼生今亦將如卿何!”安甚有愧色。既到,溫甚喜,言生平,歡笑竟日。既出,溫問左右:“頗嚐見我有如此客不?”溫後詣安,值其理發。安性遲緩,久而方罷,使取幘zé。溫見,留之曰:“令司馬著帽進。”其見重如此。

溫當北征,會萬病卒,安投箋求歸。尋除吳興太守。在官無當時譽,去後為人所思。頃之,征拜侍中,遷吏部尚書、中護軍。

譯 文

征西大將軍桓溫請謝安做司馬,謝安從新亭出發,朝廷百官都來送行,中丞高嵩開玩笑地說:“您屢次違背朝廷旨意,在東山別墅高臥,大家經常議論說,謝安石不肯出山做官,如何麵對江東百姓!而今江東百姓將怎樣麵對出山做官的謝安石呢!”謝安很有愧色。到了桓溫那裏後,桓溫非常高興,二人暢談生平經曆,整天歡笑。離開後,桓溫對身邊人說:“你們之前見過我有這樣的客人嗎?”後來,桓溫去謝安的住處,正巧謝安在整理頭發。謝安性情遲緩,好半天才梳理完,讓侍從去取頭巾。桓溫看見了,就出來製止道:“讓司馬戴好帽子再相見。”他就是如此器重謝安。

正當桓溫準備北征時,謝萬病逝,謝安請求回去奔喪。不久官拜吳興太守。當時他在任上聲譽一般,離開後卻被大家掛念。不久,被任命為侍中,又升任為吏部尚書、中護軍。

原 文

簡文帝疾篤,溫上疏薦安宜受顧命。及帝崩,溫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陳兵衛,將移晉室,呼安及王坦之,欲於坐害之。坦之甚懼,問計於安。安神色不變,曰:“晉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見溫,坦之流汗沾衣,倒執手版。安從容就席,坐定,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耳。”遂笑語移日。坦之與安初齊名,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溫嚐以安所作簡文帝諡議以示坐賓,曰:“此謝安石碎金也。”

譯 文

簡文帝病重,桓溫上疏舉薦謝安奉受遺詔。簡文帝駕崩,桓溫入京奔喪,在新亭停留,派駐重兵,準備乘機篡奪東晉江山,召見謝安和王坦之,計劃在會見時把他們謀害。王坦之非常恐懼,問謝安怎麼辦。謝安神色不變,說:“晉朝存亡,就在此一行。”見到桓溫後,王坦之驚慌得汗流浹背,以至拿倒了手板。謝安從容就座,坐好後,對桓溫說:“謝安聽說有道的諸侯,應該鎮守四方鄰國,您何必要在壁後設伏圖謀不軌呢?”桓溫笑道:“必須如此啊。”於是笑談了很久。王坦之起初與謝安齊名,到現在才知道王坦之跟謝安比還差得遠呢。桓溫曾經拿謝安寫給簡文帝的諡議給在座賓客看,說:“這隻是謝安石小小的傑作。”

原 文

時孝武帝富於春秋,政不自己,溫威振內外,人情噂zǔn tà,互生同異。安與坦之盡忠匡翼,終能輯穆。及溫病篤,諷朝廷加九錫,使袁宏具草。安見,輒改之,由是曆旬不就。會溫薨hōng ,錫命遂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