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徐階這麼說,張居正瞬間抓住了他話裏的另外一層重點,繼而道:“恩師的意思是說,皇上最近還沒有著手製衡嚴嵩一黨的打算?”
徐階點了點頭道:“是的,不但是最近,隻要皇上身體還好,也隻要嚴嵩不會太囂張作死,至少在最近十年之內,皇上多半不會大力製衡嚴嵩。最多,也就是偶爾稍稍敲打他幾下罷了。”
張居正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徐階此話究竟是何意,於是再次問道:“學生愚鈍,還請恩師講的更清楚一些?”
徐階捋了捋胡須,然後講道:“自從土木堡之變以後,我大明不說一蹶不振吧,至少也算是內外交困、積弊已久。曆經數代先帝,這一情況,不但沒有任何好轉,反而越來越糟糕了,也越來越複雜。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皇上雖然一直有意革除弊政,然而卻又沉迷修仙問道,不想親力親為處理國事。因此,之前才會放權給夏閣老、嚴嵩。然而這麼多年下來,夏閣老、嚴嵩二人因為黨爭,互相對立、競爭、製衡下,導致很多事情朝令夕改、令不能達,徒徒浪費了多年,卻沒幹成一件大事,更沒有扭轉天下積弊,反倒令我大明天下矛盾更深,弊政更多。”
張居正立刻恍然過來道:“恩師的意思是說,皇上反思之前的教訓,接下來會給予嚴嵩一定獨斷專行的大權,命他推行革除弊政的改革措施?”
徐階點了點頭,然後又道:“除了這點之外,我大膽猜測呀,其實皇上還有一層小心思。”
張居正問道:“那是什麼?”
徐階壓低了聲音道:“如果嚴嵩接下來做得好,皇上就會暗示記錄帝王起居錄的史官將此功勞歸於自己。如果嚴嵩做的不好,皇上在臨死前將會毫不留情的掀翻嚴黨,將嚴嵩打成誤國奸臣,給他自己開脫曆史罪名。”
這時,張居正又問道:“既然恩師你能預測到這些,那麼嚴嵩多半應該也能想到這些吧?那他為什麼不會在這時候選擇急流勇退,好在將來保全自身呢?”
徐階冷笑道:“嚴嵩老奸巨猾,如何能想不到這些?不過權欲熏心呐,我看那老匹夫還是太高估自己了,以為他自己能把握一切,甚至能夠全身而退。可是他卻不想想,他若做的不好,將來會被皇上當做替罪羊除掉,他若做的太好了,又會被皇上質疑功高震主,從而將其除掉。總之,隻要他邁出這天下第一權臣的第一步,就幾乎已經沒有回頭路。嗬嗬,可笑可笑呀!”
聽完徐階的這番講述,張居正不禁後脊一涼,在他內心深處,又何嚐不想當一個大權獨攬的權臣呢?因為隻有權力足夠大,才更有能力去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去給這積弊已久的大明天下續命延續國祚。可是,再一細想徐階的話,好像自古至今,無論成敗與否,權臣幾乎還真就沒有一個落得一個好下場。且不說那些手握重兵的開國將領,大部分都會遭到開過君主血腥清洗,隻說那些文官吧,先秦商鞅慘遭車裂、西漢霍光死後被滅門,本朝李善長、胡惟庸株連三族的教訓,更是近在眼前。哪怕是對文臣包容度最好的北宋王朝,王安石變法失敗後,亦免不了被罷相流放,最終還不是寒蟬淒切、抑鬱而終。
嚴嵩的能力當然不配去跟商鞅、霍光、王安石去比較,但是他現在走的路子卻也無異就是權臣之路,他將來的結局恐怕多半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想到這裏,張居正終於徹底恍然大悟,暗道自己還是太稚嫩了,同時對大智若愚的徐階越發佩服起來。
最後,徐階又語重心長的對張居正說道:“太嶽,官場險惡,尤其是官當的越大,就越需要事事小心謹慎,尤其是到了一定年齡,擁有了較高的地位後才會明白,什麼功名利祿都比不過自己的小命重要。無論進退,都要以自保為首要前提。”
張居正苦笑道:“恩師教訓的對,可是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恩師你一般通透。更別說還有很多人即便能想通這個道理,但是麵對權欲誘惑,也未必就能一直堅守此念了。”
張居正自問,如果有一天,讓他在權臣與庸碌度完餘生之間做選擇,他會毫不猶豫的去當一個權臣,哪怕明知權臣的最後下場會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