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嗬嗬一笑,對著張學顏問道:“即便都是太後也有尊低之別,老夫問你,陳太後的尊號是什麼,李太後的尊號又是什麼?”
張學顏說到這裏,猛然反應過來,繼而道:“陳太後是仁聖皇太後,李太後是慈聖皇太後。仁聖、慈聖,加起來就仁慈。閣老的意思是,仁在前、慈在後,在尊號上就能體現出來陳太後地位要高於李太後?”
張居正又從身後書架的一個暗格裏,拿出一份泛黃的絲綢絹帛,繼續道:“這是高拱擔任內閣首輔時留下來的,他在裏麵明確說明了先帝生前口諭,陳太後的仁聖皇太後之位,要高於李太後的慈聖皇太後之位。”
這份帛書的確是高拱親手所寫,但裏麵提到的先帝生前口諭,確實子虛烏有的事情,而是當年他和張居正都擔心李太後將來野心膨脹難以遏製,所以倆人才商量著弄了這麼一出,以便將來可以以此李太後,隻不過,高拱沒用上,反而被現在的張居正用上了。
張居正把這份高拱留下來“先帝生前口諭”帛書交給張學顏,鄭重地說道:“其實隻要老夫堅持,李太後也不會駁了老夫的麵子。然而,你看老夫現在的這一副殘軀,哎,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等老夫去世之後,如果你們感覺難以遏製李太後,就不妨把這份帛書給請出來吧。”
張學顏一陣愕然道:“張閣老,您這是說的什麼喪氣話。”
張居正無所謂的笑了笑道:“人皆有一死,老夫即便不說,也總歸會有那麼一天的。”
萬曆九年七月。
身體不堪重負的張居正終於頂不住長期勞累,徹底病倒在床難以下地,萬曆帝得知後馬上就派太監孫斌,帶著四名禦醫以及一大堆各類賞賜,前往張居正府上看望,當這幾名禦醫看到張居正哪怕臥病在床,每天水米難進,身體已經無比消瘦,但床頭依然放著上百封公文,他的三個取得功名的兒子,一個幫他念,一個按照他的意思,代為書寫建議,另一個則迅速翻閱所有公文,快速把事情相對重要的公文挑選出來,這幾名禦醫不禁感慨,大明能有張太傅實乃皇上之幸,天下百姓之幸。
幾名禦醫相繼給張居正診脈後,麵色都不由得有些凝重,但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怕張居正看到後心生絕望。
但是張居正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努力擠出一抹笑意,神情豁然道:“生死有命,誰也逃不過生老病死,老夫也早就看開了,幾位太醫在老夫麵前,不必有什麼顧忌,有話直說吧。”
幾名太醫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接著有一人站出來道:“張太傅乃是長期勞累導致的身體虛空,隻要沉心靜養,相信很快就會痊愈。”
張居正自然看出這名太醫言不由衷,苦笑一聲道:“老夫也不指望著能痊愈,隻盼著老天爺能在給我三兩年時間,好讓老夫能把肩上的擔子,傳給後來人繼續推進改革變法,助我大明完成中興,老夫也就知足了。”
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在一旁道:“父親,太醫讓你靜養,你就安心休息吧!朝政還有申大人、潘大人他們呢,等將來我們這些小輩也能為你分擔。”
張居正看著自己這幾個懂事又單純的孩子,有些心疼道:“將來隻要你們能平平安安度過餘生,為父在九泉之下也就知足了。”
在張居正生病期間,申時行、潘晟時常往來探望,張四維偶有前來,但張居正能感覺得出來,張四維不是來探望自己,而是來親自探查自己還能活多久,據申時行說,在張居正臥病在家的這段時間,張四維越發活躍了,四處結交官員,拉幫結派,聲勢越來越大,甚至於有些投靠張四維的官員,已經在私下或公開的場合稱呼張四維為“張閣老”了。
聞言,張居正冷笑兩聲:“張閣老,張閣老,嗬嗬,自嘉靖一朝至今六十年來,還未曾有一個被稱‘閣老’的人物有善終呢!夏言被殺,嚴嵩窮困無錢問藥而病死,徐階致仕後被高拱逼得賣田賣家產!高拱被奪職圈禁!老夫將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呢,也不知道張四維擔不擔得起這個稱呼。”
經過數月的調理,十一月,張居正的身體才終於有所好轉,能夠前往內閣值勤處當場理政,而他剛到內閣值勤處,就接到李太後急詔,命其進宮去奉先殿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