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麻田有座彭德懷峰(1 / 2)

彭德懷元帥生前不喜照相,一生留下的照片不多,但有一幅特別經典。那是他指揮百團大戰時,身先士卒,在距敵隻有五百米的交通壕裏,雙手舉著望遠鏡瞭望敵情,神清氣定,巍然如山。我每每翻閱有關彭總的書籍、資料時,總能遇到這幅照片。但是,當我在天地之間,在群山峻嶺中又發現這幅傑作時,一時更驚得目瞪口呆。

去年秋,我有事去山西,辦完正事,想了卻一個心願,就到左權縣參觀八路軍總部舊址。抗戰八年,八路軍總部共轉移駐地八十次,但駐紮時間最長的是在左權縣麻田鎮,前後兩次共四年,一千四百五十七天。彭德懷作為前線最高首長在這裏指揮了最艱苦階段的抗戰。這是一塊群山懷抱的小平原,中間有清漳河水流過,可種麥、種稻,還可養魚、栽藕。這在北方的太行山深處,真是天賜福地。那天我們是上午進山的,一路上腦子裏總是想著電影裏、書上見過的那些艱難歲月。車子剛拐過一個山口,突然迎麵撲來了一座山峰,主人指著說:“快看!”看到了什麼?一個巨大的身影,一整座山峰就是一個人。這時車子也停了,我們立即跳下車,“天啊!這不是彭總嗎?”這整座山就是彭德懷那張經典照的剪影,惟妙惟肖,出神入化。

參觀完總部舊址,我們還從原路返回,不由在彭總峰前又停了下來,留戀再三,不忍離去。剛才參觀時陳列室裏將彭總的真人照與這張山影照疊放在一起,兩兩相似,幾乎是原圖放大,看者無不叫絕。彭德懷死後無碑、無墳,甚至骨灰都不許用真名,不許存放北京。但在這太行深處,在八路軍總部舊址附近卻悄悄地長出一座彭德懷峰。難道這是天意?

抗日戰爭已經勝利七十年了,當年的戰場現在已是荷花連連,藕香魚肥。當年的一顆種子也已長成了參天大樹,當年的孩子都成了古稀老人,但是彭總卻還是一點沒有變。你看他緊鎖著眉頭,似有所思;微彎的肩背,永在負重;一雙粗壯的手臂,舉著望遠鏡,像是架起了整個天空。他櫛風沐雨,柱天立地,整個身子與大山已經化為一體。彭總,你還在瞭望什麼,思索什麼?

他在望著山的那邊,硝煙從他的眼前慢慢飄過,他在企求和平,盼望安寧。彭總鞍馬一生,凡中國革命最苦、最危險的時刻都有他的身影。土地革命時,王明路線的錯誤使根據地損失殆盡。他氣得大罵:“崽賣爺田不心痛。”長征進入陝北,敵騎兵尾追不舍,他在吳起鎮布陣,一刀砍掉了這個尾巴。這有點像張飛一聲喝斷當陽橋。毛興奮地送詩給他:“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抗戰八年他一直在八路軍總部工作。一九四〇年敵瘋狂“掃蕩”,華北根據地縮小,最困難時隻剩下平順和偏關兩個縣城。他毅然發起“百團大戰”,一戰消滅日偽三萬餘,收複並鞏固縣城二十六座。毛澤東高興地來電:“百團大戰真是令人興奮,像這樣的戰鬥,是否還可組織一兩次?”解放戰爭,轉戰陝北,彭率兩萬五千人與胡宗南的二十四萬大軍周旋,敵我軍力十比一。半年中四戰四捷殲敵過半,活捉了五個師、旅長。你看他指揮大戰時何等鎮定。他的副手習仲勳事後在《彭總在西北戰場》中有這樣一段回憶:

蟠龍鎮戰鬥之前,敵人主力部隊排成長寬幾十裏的方陣,鋪天蓋地向北撲去。而我軍指揮機關就駐紮在這“方陣”中的一個小山溝裏。我們頭頂四麵八方都有狂呼亂叫的敵人,大家都很緊張,人人都持槍在手。偵察員和參謀們不斷送來十萬火急的報告,我焦灼地在窯洞裏來回走動。而彭總卻若無其事地躺在我身邊的炕上,聚精會神地思考馬上要發起的戰鬥怎麼打。敵人剛從頭頂上過去,他立刻跳下炕。喊一聲:蟠龍!就率領全軍直撲蟠龍鎮……

建國後,別人都解甲歸田了,他又掛帥出征打了一場朝鮮戰爭。在彭總的大半生裏,眼前總是過不盡的硝煙。就在他臨去世前的幾年,中國大地上又起“文革”之亂。而這時他卻成了“革命”的對象,成了造反派手中的“戰俘”。他在鐵窗中憤怒地以頭撞牆,無奈地望著外麵打、砸、搶的硝煙,聽著大喇叭裏的狂喊,鬱鬱地離開了人世。

他在望著遠處的村莊,白雲從眼前飄過,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藕田。他還在關心民生,不知現在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彭德懷窮苦出身,十三歲下窯挖煤,十五歲當堤工挑泥,十八歲吃糧當兵。他一生總是念著百姓的苦。八路軍總部駐麻田四年,正是中國抗戰史上黎明前的黑暗。軍隊浴血奮戰,百姓苦苦支撐。為什麼發動百團大戰,彭自述,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敵步步壓迫,根據地已縮小成來回拉鋸的遊擊區,百姓要負擔敵我兩頭的供應,已經無法生存。他奮起一戰痛殲日偽,根據地重見明朗的天,老百姓又過上正常的日子。一九四二年北方大旱,緊鄰的國統區河南餓殍遍野,山西根據地卻無一人餓死。彭令機關每人每天節約二兩糧,救濟災民。軍隊開荒種地,任務到人,就連軍馬也要下地。警衛員不忍心用他的馬去拉犁,他說:“我都要下地,我的馬還能搞特殊?”春荒難熬,他命令部隊不得與民爭食,附近山上的野菜一苗不許動,部隊度荒隻可捋樹葉、扒樹皮。他帶領戰士築壩引渠,為百姓澆地,又壘石架橋,方便百姓出行。一九七九年,“文革”剛結束不久,麻田村的一位老房東到北京看望當年曾住麻田的一個老幹部,一見麵就說:“你還沒死呀?”這位同誌以為是說他“文革”大難不死,便答:“活得好呢。”不想老房東大怒:“我以為你們都死光了呢!”對方問:“什麼意思?”房東說:“沒有死光?老彭挨整時,你們怎麼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