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尋找那種遙遠的感覺,我們進入金銀灘後選了一塊最典型的草場,大家席地而坐,在初秋的豔陽中享受這草與花的溫軟。不知為什麼,一坐到這草毯上,就人人想唱歌。我說,隻許唱民歌,要原汁原味的。當地的同誌說,那就隻有唱情歌。青海的“花兒”簡直就是一座民歌庫,分許多“令”(曲牌),但內容幾乎清一色歌唱愛情。一人當即唱道:
尕妹送哥石頭坡,
石頭坡上石頭多。
不小心踒了妹的腳,
這麼大的冤枉對誰說。
這是少女心中的甜蜜。又一人唱道:
黃河沿上牛吃水,
牛影子倒在水裏。
我端起飯碗想起你,
麵條撈不到嘴裏。
這是阿哥對尕妹急不可耐的思念。又一人唱道:
菜花兒黃了,
風吹到山那邊去了。
這兩天把你想死了,
不知道你到哪兒去了。
黃河裏的水幹了,
河裏的魚娃見了。
不見的阿哥又見了,
心裏的疙瘩又散了。
一個多情少女正為愛情所折磨,忽而愁雲滿麵,忽而眉開眼笑。
秦時明月漢時關。卓瑪的草原、卓瑪的牛羊、卓瑪的歌聲就在我的眼前。現在我才明白,我像王洛賓一樣鬼使神差般來到這裏,是這遙遠的地方仍然保存著的清純和美麗。六十四年前,王洛賓發現了它,六十四年後它仍然這樣保存完好,像一塊閃著熒光不停放射著能量的元素;像一座巍然聳立,為大地輸送著溶溶乳汁的雪山。青海湖邊向來是傳說中仙樂緲緲、西王母仙居的地方,現在看來這傳說其實是人們對這塊聖潔大地的歌頌和留戀,就像西方人心中的香格裏拉。
我耳聽筆錄,盡情地享受著這一份純真。
我們盤坐草地,手持鮮花,遙對湖山,放浪形骸,擊節高唱,不覺紅日壓山。當我記了一本子,灌了滿腦子,準備踏上歸途時,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怎麼這麼多歌聲裏傾訴的全是一種急切的盼望、憧憬,甚至是望而不得的憂傷,為什麼就沒有一首來歌唱愛情結果之後的甜蜜呢?
晚上青海湖邊淅淅瀝瀝下起當年的第一場秋雨,我獨臥旅舍,靜對孤燈,仔細地翻閱著有關王洛賓的資料,咀嚼著他甜蜜的歌和他那並不甜蜜的愛。
闖入王洛賓一生的有四個女人。第一位是他最初的戀人羅珊,兩人都是洋學生。一開始,他們從北平出來,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但一經風雨就時聚時散,若即若離,最終沒能結合。王洛賓承認她很美,但又感到抓不住,或者不願抓牢。他成家後,剪掉了貼在日記本上的羅珊的玉照,但隨即又寫上“缺難補”三個字,可想他心中是怎樣的剪不斷,理還亂。直到一九四六年王洛賓已是妻兒滿堂,還為羅珊寫了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