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變遷時代(1 / 2)

泰戈爾的浪漫的少年生活,到了二十三歲時告了終止。他這時候正與一個女子結了婚。靈的感覺,漸漸的在心裏與了優勢。他漸漸的舍棄了他的清新的戀歌的調子,而從事於神的讚頌。可愛的神,已把她的麵紗卸下了。

“清晨的時候,我在自由學校街上看日出。一層紗幕放開了,我所見一切的東西都清明起來。全部的景色是一部完美的音樂,一部神奇的韻律。街上的屋宇,兒童的遊戲,一切都似是一個明澈的全體的一部分——不能表達的絢麗。這個幻景繼續了七八天。每個人,即那些吵擾我的人,也都似失掉他們人格的外層牆界;我是充滿了快樂,充滿了愛,對於每一個人及每一最微小的東西……在自由學校街上的那天清晨是第一次給我以內在的幻景的事物之一,我想把它表白在我的詩裏。從那時候起,我覺得這就是我生活的鵠的:表白出人生的充實,在它的美麗裏。證明其為完整的。”

這就是他看見放下麵紗後的神或自然的經過。在這一天,他做了一首詩,名《泉的覺醒》,這首詩在藝術上雖不能算是極高,卻足以極表顯出泰戈爾的那時的內在的情緒與他的個性。

“我不知我的生命經曆了這許多年以後,到今天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一種覺醒。我也不知道,在清晨的時候,太陽的真光怎麼會射進我的心,或那晨鳥的音樂怎麼會鑽入我心房的黑暗的最深處。

“現在,我的全心身是覺醒了。我不能製禦我心的願望。看呀!全個世界連基礎都顫震著,峰與山紛亂的卓列著;帶著水沫的波浪在憤怒的洶湧著,似乎要撕裂這個地球的心,以報禁製它自由的仇怨。大海受了朝陽之光的接觸,表現著喧嘩的狂樂,意欲吞沒世界以求它自己的充滿。

“嗬,殘酷的上帝!為什麼你把大海也禁製住了?”

“我——自由的我——將涵布溫潤於我的四周。我手裏握著鬆散的發和鮮花,帶著使日光為之朦朧的光采,將附了虹霓的羽膀,從這個山遊行到那個山,從這個星球遊行到那個星球;或者我將變形為河流,然後從這一國流行到那一國,唱著我的使命,我的歌。”

“不可解的事發生了,我的全心身為一種覺醒所苦,我聽見大海在遠處的呼聲。是的,它的呼聲!它的呼聲!大海的呼聲。然而,然而——在這個時候,為什麼所有的牆都圍繞了我!”我的心仍舊聽見那呼聲在說著:

“誰願意來?誰願意來?那些願意來的,在衝破石牆的範圍以後,在以愛情溫潤了堅刻的世界以後,在衝刷森林使之成新綠以後,在使花朵盛放以後;在以你的生命的最後的呼吸安慰世界的碎心以後-如果那時誰願意進到我的生命裏,那麼,來吧來吧。”

“我來,我來——他在什麼地方,他的國土在什麼地方?我不管,我將傾注我生命的最後的一滴水在這個世界上,我將唱著溫柔的歌;而我的為熱望所擊的心也將以它的生命與遠處大海的生命相合。於是我的歌聲將終止了。”

“但是又是堤障,堤障圍繞在我的四周!這是怎樣的一個可怕的監獄!讓一下一下的擊著,擊破這監獄;因為今天晨鳥在唱著奇異的歌,太陽的真光也已射進我的心中。”

他的這個歌,雖然寫完了,他的這個內在的幻景,卻永不曾在他心上拭去。這種新的覺醒使他的情緒更為深摯,思想更為深刻,成了一個偉大的世界的詩人。

當這個新的覺醒的熱情已冷了些時,泰戈爾又做了一首詩,記述他在這個時期裏的生活的經過;這首詩名《複合》(The Re-union):

“自然母親!在我孩童的時候,我常在你親熱的膝上遊戲,且很快樂。後來,事情發生了,我飄遊到外麵去,飄遊得離你更遠更遠了,我進了我少年之心的無垠荒野,而且迷了路。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球,什麼星都沒有。包圍在西麥林的(Cimmerian)黑暗中,那地方的秩序紛亂著;我是唯一的一個夜間的旅客。”

“我棄了你在後,親愛的自然!走進那荒野,消磨了許多許多不安舒無休息的時日。”

“但是現在,一隻小鳥已指示我出那荒野而到那無盡際的幸福之海的岸的道路了。”

“花開著,鳥又在飛著,天空又和著四周的樂聲而歌。生命的波浪四處起伏著,日光似在他們上麵跳舞。”

“和風吹拂著,光在四處微笑,無垠的天空在他們上麵望著。我又看看我的四周,看望自然的神奇的表現。”

“有的走近了我,有的稱我為‘友’,有的要和我遊戲。有的微笑,有的唱歌;有的來,有的去,嗬,是怎樣的一個不可表白的快樂的全景呀!”

“自然母親,我很明白,你在這許久以後,又尋著我,你的失去的孩子了。那就是你把我在親愛的抱在懷裏,開始唱你的森嚴的富於和諧的音樂的原因;那就是和風向我吹來,再三的擁抱著我的原因;那就是天空異常的快樂,把他的清展照在我的頭上的原因;那就是從天平線的東門來的雲片這樣注意的凝視著我的臉的原因;那就是全宇宙再四的招呼我,把我的頭埋藏在她的胸前,僅在她的胸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