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東風有信(二)(1 / 2)

走了鄭元義,院子裏頓時寂靜了。吉貞坐在樹影裏巋然不動,手上紈扇卻停了,一張臉陰沉沉掛著霜。新竹和桃符兩個察言觀色,輕手輕腳,生怕觸了她的火氣。忽聽吉貞喃喃自語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這個“她”,自然是太後了。新竹左右一瞧,見周遭除了桃符並沒旁人,她放低了嗓音,真心實意地說:“私心麼,興許是有的,但未嚐不是替殿下打算的意思。隴右那邊不動彈,難道殿下這麼等下去?”

桃符急忙插話,“不提隴右,溫家也嫁不得。盧龍郡公還是半個番人,別說殿下,連我都怕。”

新竹最見不得桃符這一驚一乍的稚氣,白她一眼,說:“盧龍郡公是武寧公主所出,生在範陽,自幼承襲爵位,不知多麼尊貴,你怕的什麼?”

桃符嘟了嘟嘴,瞧了眼吉貞,小聲道:“奴聽說,武寧公主本是順德皇後身邊的掌扇宮女,自負美貌,為順德皇後不喜,勸說先帝將她送給番人。”

順德羅皇後正是先帝元後,吉貞生母。吉貞先是詫異,繼而醒悟,怒極反笑道:“原來如此。太後給我找了一位有舊怨的阿家。”

新竹瞪了桃符一眼,兩個不約而同閉了嘴,不敢多言。跟著吉貞進殿,吉貞將披帛褪了下來,對鏡理妝。她的手指慢慢地在臉頰上劃過,停留在瑩潤飽滿的嘴唇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隨口問道:“你們說,戴申的妾,果真生得很美麼?”

桃符正在替吉貞挽發,不由笑嘻嘻道:“奴可是沒見過像殿下這樣美麗的。況且戴申的妾是什麼東西,如何能與殿下比?”

吉貞釋然,笑道:“你說的對。”

桃符打量著鏡子裏吉貞的神色,說道:“換做是奴,倒寧願去隴右。戴郎君幼時在宮裏住過兩年,奴還記得他生得頗俊,脾氣倔了些,心性也不壞。那位盧龍郡公雖然是武寧公主所生,但素昧相識,誰知道是什麼脾性?他生父是番人,範陽又常年被契丹所滋擾,哪能有安生日子過?”

新竹忙反駁道:“範陽被契丹人所擾,隴右還不是有突厥人?武寧公主以貌美著稱,盧龍郡公想必也不醜的。至於脾性……殿下是陛下嫡親的阿姐,誰敢不尊?”

吉貞轉過身來,笑道:“鄭元義不過一句話,你們倒想得遠。”目光在新竹臉上一停,吉貞對她招了招手,“你來。”

新竹不明所以,走至吉貞麵前。吉貞的手抬起來,在她眉眼上輕輕描畫。新竹不禁屏息閉眼,感覺她的手指慢慢滑到下頜,指甲如鋒刃般長而尖利,有意無意地微微用力,新竹的下頜不由自主抬了起來。

新竹微微紅了臉,睜開眼,詢問地看著吉貞,“殿下?”

吉貞欣賞著新竹的麵容,抿嘴笑道:“怨不得剛才鄭元義那樣色眯眯地看你,瞧你,多好看呀。”

她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新竹有些無措。她心下惴惴,忍不住別開臉,汗津津的手攥緊了襦裙,新竹小聲道:“殿下拿奴說笑了。”

吉貞放下手,轉過身去對著銅鏡拂了拂鬢邊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你今年滿二十歲,該嫁人了。不如效法武寧公主,替我嫁去範陽溫家吧。”

新竹如聞驚雷,愣了半晌,看吉貞那臉色,不像說笑。她臉色由紅轉白,膝頭一軟,跪在地上,哽咽道:“殿下……”

桃符戰戰兢兢也跟著跪下來,結結巴巴地說:“殿下,奴、奴也不要去隴右……”

吉貞手指在桃符額頭上一推,嫌棄地說:“你生的這樣醜,怕連戴申的妾也不如,要你去隴右幹什麼?”

桃符破涕為笑,忙不迭點頭道:“殿下說的是,奴醜的很,不敢嫁人的。”亦步亦趨地跟著吉貞,她不時餘光看一眼新竹,見新竹仍舊跪在地上,吉貞不說話,她也不敢起身,連脖子都紅透了,可憐極了。桃符心裏忐忑,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替她求情,忽見外頭人影晃動,桃符如獲大釋,忙道:“殿下,周供奉又回來了!”喵喵尒説

吉貞吩咐新竹道:“你避一避。”

新竹哽咽道:“是。”踉蹌著起了身,往殿後去了。

那周裏敦心急如焚,在外頭等得滿頭大汗,臉頰通紅,終於聽見桃符喚他,他一溜小跑進了殿,來不及見禮,張嘴便嚷嚷道:“殿下,這鄭元義好生大膽!”

吉貞看不過眼,叫桃符打個濕手巾給他揩汗,打量他道:“你為何去而複返?”

周裏敦接過帕子,胡亂抹了把臉,帶著幾分憤怒,幾分興奮,手舞足蹈道:“臣原本有事要稟告殿下,怕那鄭元義竊聽,因此先退出殿外,等他走了再說,誰知臣在殿外,竟看到……殿下,你知道臣看見什麼?”周裏敦瞪大了眼睛,本想賣個關子,不等吉貞發話,他急不可耐地說:“臣竟看見鄭元義那廝往殿下的畫像上吐口水!”

吉貞愕然,將茶碗重重地撂在案頭,隨即嫌惡地蹙眉道:“總有一天叫他死在我手上。”

周裏敦心滿意足,喝了一盞熱騰騰的茶潤嗓,越發揮汗如雨。用帕子仔細揩了手,他從懷裏取出薄薄一卷紙,小心翼翼地鋪陳在吉貞麵前,獻寶似的說道:“臣近日得了幾首好詩,還請殿下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