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貞被周裏敦身上的汗味熏得直皺眉,悄然拿起帕子掩在鼻前,甕聲甕氣道:“你在外頭等了半晌,竟是為這個?”
周裏敦臉雖黑,臉皮卻極薄,聞言已覺麵上發熱,忙遮掩地說:“殿下看了便知,果然是好詩。”
吉貞狐疑,接過一帖細觀。紙是上好的玉板宣,有瑞腦餘香,還未看詩,吉貞先一怔,這人書的一手好飛白,豎如懸針,點似垂露,流瀑傾瀉,飛花濺玉,橫如流星,撇似奇峰,舒卷自如,剛柔並濟。正合了詩中幾句“雲追雷隱隱、風逐雨瀟瀟,”“新翠枝頭舞、殘紅水上漂”。
“好字。”吉貞由衷地稱讚,“阿耶曾經最愛寫飛白。這人的字像阿耶。”
周裏敦微微鬆口氣,湊上去將一遝詩帖依次展示給吉貞看。他一來,吉貞便往後仰了仰脖子,叫桃符拿櫻桃澆了乳酪來給周裏敦吃。夏日衣衫輕薄,她一抬胳膊,雪白的手臂便露了出來,耀目般雪白。周裏敦這才察覺自己唐突,忙登登退了幾步,用袖子遮了臉,捧了一盞櫻桃,珍而重之地吃著。
吉貞將幾帖詩讀完,回味良久,似笑非笑地問周裏敦,“稀奇了,你這麼巴巴地拿幾首詩來給我品鑒——這帖子的主人送了什麼大禮給你?”
周裏敦一口乳酪險些噴出來,嗆得麵紅耳赤,忙擺手道:“殿下明察,臣豈敢行那枉法徇私之事?”
“沒有送禮?難不成他與你相好,你才這樣不遺餘力地要薦他。”
周裏敦難堪地辯解道:“殿下莫拿臣來取笑。此人是臣的同鄉,素有才名,隻是屢試不能入第,臣十分為他惋惜。”
吉貞將詩箋翻來覆去看著,搖頭道:“我看他出手如此奢費,比你這堂堂翰林供奉要闊綽多了。”
周裏敦道:“他在徐相公門下做幕府,生活自然是無憂的,隻是想謀個功名。”見吉貞臉色甚好,周裏敦硬著頭皮,訥訥道:“臣聽聞弘文館有一名校書郎出缺......”
吉貞忍俊不禁,嗔怪地睨他一眼,“你好大口氣。弘文館校書郎,多少有功名在身的狀元探花趨之若鶩,哪輪得上他?”
周裏敦失望之餘,猶不甘心,說:“臣的這位朋友,才學著實是不差人的。”
吉貞嗤之以鼻,“如此飽學之士,為何竟會落第?我記得你是未申年的榜眼,也算天縱奇才,怎麼七八年過去了,還在銀台門晃悠?老大不小的,不替自己籌劃,今天竟險些和一個內官打起來,你也不嫌羞。”
周裏敦二十七八的一個人,被吉貞數落得唯唯諾諾,著實狼狽,桃符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看得有趣,嘻一聲笑了出來,忙掩住嘴。
周裏敦黯然神傷,見桃符又捧了一盞櫻桃來,索性埋頭苦吃,不過片刻,又吃盡了。吉貞莞爾,令桃符道:“周供奉喜食櫻桃,你把剩下的那半簍都給他,拿回家去。”
周裏敦感激涕零,忙起身謝了。
吉貞見他一番老實相,便指點他道:“弘文館,他是不必妄想了。近日固崇向太後進言,宮闈內侍大多粗鄙不文,難堪大用,內侍省欲聘請飽學之士為宮教博士,你那同鄉去走一走固崇的門路,興許有用。”
聽到固崇的名字,周裏敦先擰起了一雙濃黑的眉毛。
吉貞端起茶來,輕飄飄地刺他一句:“這會後悔了吧,你今日可是將鄭元義得罪了。”
周裏敦悻悻起身,桃符將櫻桃送給他,他忙接了過來,沉默片刻,眼眶卻有些發熱。幽幽歎了一聲,周裏敦感慨道:“殿下可知道,臣這輩子隻吃過兩次櫻桃。一次是殿下這裏,還有一次是徐相公府上。”
“你和徐相公也有舊?”吉貞道。
“非也,臣八品翰林,如何能高攀徐相公。”周裏敦苦笑,“那年臣中未申科榜眼,十分得意。彼時京城盛行新科進士辦櫻桃宴。臣家貧,一月柴米錢,買不起一盞櫻桃。徐相公府上的郎君與臣是同榜進士,禦賜兩街探花使,徐相公辦的櫻桃宴,將府外一整條街都占滿了,櫻桃堆得如山一般。臣和臣的同鄉,也混進賓客中,在徐府飽餐了一頓櫻桃,還傷了腸胃,病了半月。病好之後,臣進了銀台門,臣的同鄉進了徐府,本以為自此二人便平步青雲,鮮果佳肴,隻手可得,誰知轉瞬八年......”他搖了搖頭,黑臉上露出一絲憤懣之意。
吉貞狡黠地眨眨眼:“你這同鄉在徐府,離潑天的富貴近如咫尺,又遙不可及,換做是我,怕氣也要氣死了。”
周裏敦慚愧地一笑,算是默認。
“既然如此,他更該去找固崇了。”吉貞慫恿周裏敦,一雙明亮的眸子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他倆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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