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視朝完畢,回到寢殿,隻覺頭疼欲裂,連聲叫人去請固崇。
一盞茶的功夫,固崇才姍姍而來。進門見帷幄低垂,太後歪在榻上,正捧著頭呻|吟。
“阿翁。”聽見通傳,太後得救了似的,被宮女攙扶著坐了起來。她三十多了,難得一雙眼眸清澈如昔,臉上時常帶著懵懂茫然的神情,越發顯小。心事重重的,她對固崇招了招手,順著皇帝對他的稱呼,“阿翁請坐。”
固崇未坐,撩起袖子,他立在太後身後,輕輕揉著她的額角,目光流連在太後的臉上,見她眼尾細紋若隱若現。太後麵嫩,前幾年還宛如少女,自從伴皇帝臨軒視朝以來,她便如一朵花失去了水份,迅速的憔悴下來。
固崇對她頗有些逾矩的憐愛。非關男女,因身份懸殊。他暗自裏把她當自家小姊妹,發自內心的憐惜與愛護。
待太後的頭疼緩解後,固崇問她:“太後這是被誰氣著了?”
太後歎了一聲,往後將腦袋靠在固崇胸前,鼻端卻隱隱有一陣脂粉香氣。她抽了抽鼻子,心裏懷疑固崇方才遲遲不來,恐怕是在和哪個宮女私通。然而這話又不好當麵去問——當這個太後,有什麼意趣呢?
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裏,太後賭氣沉默了半晌,她半是怨恨,半是依賴地對固崇道:“阿翁,我後悔極了,你不該迫我去擔這個苦差事。”WwWx520xs.com
固崇替她脫了鳳履,將她一雙腳放在榻上,接著去捏肩膀,一麵笑著說:“當初是太後說陛下年幼,怕被權臣左右,興衝衝地要去臨朝,怎麼如今埋怨起奴來?奴還為了太後臨朝一事,被幾位相公啐了一臉,想想可冤枉死了。”
太後狠狠地說:“他們這些人,最會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正是。”固崇的手在太後雙腿上上下下地遊走,“太後、陛下、皇子公主們是孤兒寡母,奴這些人,是浮萍飄零,更無勢所依,除了太後,能有誰替咱們做主?太後,你不為自己,也該為闔宮的可憐人,國朝的老百姓去爭、去搶。”
這話聽了無數遍,太後頗有力不從心之感。她人到中年,也不是年輕時隨心所欲的性子了,隻能抱怨幾句,勉強打起精神,說道:“還是七娘那事鬧的。”
固崇臉色嚴肅起來,“戴申?”
“這是還要怪先帝。”事情過了好幾年,太後每次提起總有些憤憤不平,“許婚那年,我屢次勸諫,七娘年紀尚幼,不必實封。立朝以來,哪有公主十一二歲便領封地的?先帝不聽,賜了她封地,又準戴氏以涼州三縣賦稅為她興建公主宅邸。如今婚事一波三折,怕是要不成了,涼州的稅錢怎麼辦?怕是難討。可恨現在其他幾個節度使都要效法涼州,意圖廢除三司,截留賦稅,用以屯兵。這可如何是好?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固崇道:“盧龍郡公節製範陽,領兩河三鎮,他可有說什麼?”
太後神色稍緩,“他倒乖覺,沒有來湊這個熱鬧。”
固崇笑道:“溫氏是番人降將,自來明哲保身。此事不難,太後還記得奴提的驅虎吞狼之計?”
太後蹙眉,遲疑道:“阿翁說的那計策……我怕七娘不肯。她性子刁鑽,怕鬧起來,別人要說我苛待她。”
固崇冷笑不已,提高了聲音道:“太後。那年戴公領兵出迎吐蕃,重傷不治,彌留之際,先帝攜羅皇後嫡出的清原公主去看視,病榻前公主親口叫了戴公一聲阿耶,許下婚姻,又憐戴申年幼失怙,準他在宮中居住,視他如同己出。如今戴申勢大,盤踞隴右,私吞公主封地的賦稅,婚事一推再推,將先帝、太後和陛下的臉麵都踩在了腳底下!如此不識抬舉的混賬,七娘若執意要嫁他,那便是不孝至極,愚蠢至極!”
固崇一聲高喝,太後被震得麵色發白。揉著額角低吟一聲,她說:“阿翁,你別催我,我心裏難得很。”停了片刻,她扶著腰起身,手指將帷幄掀開,見一名黃衣內官在門口探頭探腦,便招手道:“你去請徐相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