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東風有信(四)(1 / 2)

天高皇帝遠,況且如今藩鎮都各自為政,盧龍郡公的主,太後大抵還真做不得。

鄭元義一顆熱騰騰的心,仿佛被徐度仙兜頭澆了一瓢冰雪。

沒有往平盧軍留邸去,他信步來到北裏十字街的旗亭。十字街魚龍混雜,多是初登館閣的士子和各府幕佐,不比二曲幽靜,鄭元義卻偏愛這裏的熱鬧,也能時常聽到些宮裏聽不到的街坊雜聞。

紅牙板拍得有條不紊,兩名裹珠飾玉的伎子輕吟淺唱。鄭元義悶頭喝了幾巡酒,撐著腦袋昏昏欲睡。

不時有人認出他是新近得寵的內官,想要趨前敬酒,都被鄭元義揮了揮手打發了。

他在認認真真地聽歌。

伎子唱的【更漏子】。

“今夜期,來日別,相對隻看愁絕。

偎粉麵,撚瑤簪,無言淚滿襟。

銀箭落,霜華薄,牆外曉雞咿喔。

聽吩囑,惡情悰,斷腸西複東。”

是徐采的詞。鄭元義識字不多,北裏來的多了,也會跟著吟幾句,多是徐采的詩詞。

昔日風流倜儻的探花郎,如今在隴右餐風露宿,怕再也寫不出這樣情致纏綿的詞曲了吧?

鄭元義頗有些惋惜。

“中貴人,中貴人。”呼喚的聲音打斷了鄭元義的遐思。他打著拍子的手指一停,撩起眼皮看了看來人,是個相貌平平的寒酸小吏,一襲青布圓領衫。見鄭元義睜眼,那人忙扶了扶蹼頭,對他供一拱手,含笑道:“中貴人。”

鄭元義眼睛眯縫著往旁邊一橫,離這人兩步遠,有個背手而立的熟悉背影,不就是周裏敦?

察覺到鄭元義在看自己,周裏敦將臉別開,姿勢有些僵硬。

鄭元義笑了,點一點周裏敦的方向,問那人:“你和他一起來的?”

“是。”那人答道,“在下姓姚……”

鄭元義愛理不理地對他隨意點了一下頭,沒等他說完,就突兀地起身,徑直去旁邊一桌而去,然後親熱地攜起一名官員的手,笑道:“曹司馬,別來無恙。”

曹荇正是平盧軍留邸的邸官,見鄭元義來寒暄,詫異之餘,忙叫人布箸添杯,鄭元義道謝落座,餘光對周裏敦的方向一掃,嘴角含著絲冷笑。周裏敦滿麵怒容,要挽起袖子衝過來,那姓姚的忙將他按住,自己走至鄭元義這桌,笑意不改地作了個揖,道:“鄙人姚師望,幸遇中官,十分惶恐。中貴人哪日得閑,鄙人做東,請中貴人吃酒。”

鄭元義應了,“吃酒,極好。我哪日都有空,隻是別帶你那個朋友,掃興。”

姚師望滿口應了,道聲叨擾,便扯著周裏敦的袖子與他下樓去了。

“吃酒。”鄭元義目視那二人離去,驀地轉過臉來,春風滿麵地對曹荇等人一抬手,“今日某做東,諸位盡興。”

曹荇見他如此殷勤,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吃了半夜的酒,終於曲終人散,待要向鄭元義告辭,鄭元義卻按住他的手腕,說道:“外頭宵禁,有金吾衛巡街,讓奴送君一程。”

曹荇忙道不敢,半推半就的,被鄭元義攜著手出了門。兩人騎馬並轡徐行,星子稀稀朗朗,深夜的風帶絲涼意,吹在脖子裏暢快得很,鄭元義將衣襟扯鬆,輕輕籲口氣。

曹荇不時目視鄭元義,忍不住說道:“中官似有些山東口音。”

鄭元義咧嘴一笑,他說話慢,聲音柔,眾人都以他是高麗人的緣故,也見怪不怪。他徐徐吐著酒氣,對曹荇道:“我生於青淄。”

平盧軍曾兼領青淄,曹荇心裏一動,還未開口,鄭元義卻打斷了他的話頭。沒頭沒腦的,鄭元義問道:“曹司馬,奴依稀記得進宮那年,恰是順德皇後歿了,武寧公主曾攜盧龍郡公參加喪儀。那年奴剛剛垂髫,郡公似與奴同齡,如今也過弱冠了。”

曹荇頷首道:“郡公前年行的冠禮,襲的爵位。”

二十年紀,已經有了郡公爵位,領雙旌雙節。他那會幹什麼呢?鄭元義回想了下,似乎正在到處找門路,想做固崇的幹兒。

鄭元義甩一甩頭,興致勃勃地追問:“男大二十當婚,不知武寧公主可有為郡公擇選淑女?”

曹荇一窒。鄭元義今夜分明別有所圖,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說:“某久居京都,隻進奏各鎮政事,郡公的家事就不清楚了。”

鄭元義一雙醉眼睨著他,“若尚未許婚,太後這裏有一樁上好的婚事,司馬可修書一封回河東,詢問郡公與公主。”

曹荇險些從馬上跌下來,門口等著的仆人忙上前來將他扶住。將韁繩丟給仆人,曹荇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中官,郡公的婚事,某不敢擅作主張。”

“正是誰都不敢擅作主張,才請你傳話給郡公嘛。”鄭元義不以為然,扯著曹荇一把進了留邸的大門,待仆人打著燈籠往前領路去了,鄭元義說道:“司馬,太後欲以清原公主下降範陽,司馬看此事是否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