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娘子直挺挺躺在榻上,眼睛直愣愣的,嘴裏一會溫郎,一會夫君,顛來倒去叫個不停。
“你可見過溫郎?”吉貞柔聲道。
馮娘子道:“見過。我幼時見過。”一會又茫然搖頭,“我不記得了。”最後,她微亮的眼睛轉向吉貞,堅定地說:“溫郎是我夫君。”喵喵尒説
“他不是你夫君。”吉貞垂眸看了她片刻,見這馮娘子還不屈不撓地叫夫君,她搖搖頭,心想:果真是失心瘋了,這又何必?真是可憐可笑。扯了扯嘴角,她昂首挺胸,走到馮赫跟前,直截了當地說:“此值八月,今冬之前,你給自己尋個郎子,把她嫁出去。”
馮赫錯愕,為難地說:“殿下,這……”
“你不尋,我便替她尋。封她公主送給番人和親,不和親,就去掛冠修行。”吉貞眼裏冷冷淡淡的,不見一絲憐憫,“你自己選。”
馮赫憋紅了一張臉,半晌,才勉強點頭道:“多謝殿下。臣入冬前便嫁女。”
“莫讓她嘴裏再胡言亂語了。”吉貞輕聲吩咐馮赫,目光有些飄忽,衝馮娘子的方向胡亂點一點頭,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時辰不早,也不必再回大慈恩寺。吉貞索性往宮裏而去。楊寂騎馬走在一旁,沉默許久,不聞轎中有響動,他大著膽子悄悄伸出一隻手指,將轎簾掀起,見吉貞連幕籬都忘了摘,一雙手停放在碧綠的襦裙上,如一朵雪白的花盛放。她垂著頭,看自己的手入了神。
“殿下?”楊寂怕驚動了她似的,輕喚一聲。
吉貞頭轉過來,隔著幕籬,看不清她的目光,也猜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麼。唯有鬢邊的步搖隨著轎子輕輕搖晃,發出叮叮的輕響。
“殿下可知……”楊寂慢慢說,絞盡腦汁組織著語言,既是安慰她,亦是為溫泌搏回些好感,“人都以戴申為少年英雄,其實鄙人看來,戴申魯莽無謀,實在當不起如此盛名,不過仰仗父蔭而已。”
“有謀無謀我不知道。”吉貞語氣有些輕蔑,“論色令智昏,他是首屈一指。”
楊寂拚命點頭,“殿下頗具慧眼。”他扯著轡頭,不時扭過頭看看吉貞,沒話找話地,又道:“殿下見了我家郎君就知道了,真是少年英才,比戴申不知要強上多少。”
“你家郎君生的什麼樣?”吉貞道。
楊寂一愣,察覺吉貞目光極專注地落在自己臉上,他啞然失笑—原來公主也隻是名十幾歲的小娘子,所慮不過怕駙馬是個醜八怪而已。
那須多想,自然是不遺餘力地誇了,“我家郎君,生的真是英俊極了。”有意將吉貞從頭到腳一掃,他篤定地說:“與殿下正是一雙璧人,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吉貞不置可否地一笑。
“殿下今日對溫郎的情意,待臣回範陽,必定轉達。”楊寂真心實意地說。
吉貞嗬一聲輕笑,懶懶掀開幕籬,她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誰是為他?”她將幕籬丟在一旁,理了理纏在發間的步搖,“你家郎君無情無義,見異思遷,甚好。總強似色令智昏,誤己誤人。”
“嗬嗬。”楊寂笑得有些尷尬。
無情無義,見異思遷,這話就有點難聽了,而且……分明還是對戴申拒婚心有不甘嘛。這位公主如此心高氣盛,溫郎怕要從此家宅不寧吧?楊寂有些不太確定地想。待要再問,吉貞卻伸手將簾子扯回來,轎簾低垂,阻擋了楊寂的目光。
宮中,皇帝正百無聊賴,坐在新竹身邊看她繡一隻螞蚱,見吉貞急匆匆走進來,忙迎上去歡喜地說:“阿姊回來了!”
吉貞凝望他片刻,忽然眼圈一紅,她緊緊握住皇帝的手,淚盈於睫地說:“冬郎,你要替阿姊做主啊。”
徐度仙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地往宮裏趕。
在大慈恩寺喝多了茶水,此時一緊張,腸子都絞著疼。進殿的時候,他弓著腰,抱著肚子,像隻蜷縮的蝦子,謙卑極了。
迎麵一物飛了過來,徐度仙躲閃不及,被砸的頭昏眼花,半晌才辨認出地上那是皇帝的一隻皂靴。
來的路上那小黃門臉拉得很長,徐度仙便猜測是益安夫人之事。他此行,其實是存了壯士斷腕的心,有些悲壯地想:隻要這樁婚事不成,被皇帝罵一頓也罷。可沒想到不是罵,皇帝脫了靴子來砸他。
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徐度仙停了片刻,才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陛下息怒。”餘光往殿上一掃,皇帝身邊立著太後和固崇,固崇臉上一幅看好戲的神情,徐度仙便有種不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