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東風有信(九)(1 / 3)

周裏敦扶著院落裏的一株石榴樹,忍了半晌,又幹嘔起來。閉著眼歇息片刻,總算胸膛裏一陣陣翻湧而上的惡心強壓了下去,他用袖子抹抹嘴。

“你吐好了?”姚師望循聲而來,見到周裏敦,便拉著他的袖子要走,“快走快走。”

周裏敦還有點天旋地轉的,他強睜著眼睛看姚師望。姚師望比他喝得多,卻紅光滿麵,神采飛揚,不見絲毫醉意。

“我不行了。”周裏敦氣若遊絲地擺手。

自做了中書校書郎,翰苑裏共事近十載的同僚們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他的存在,登時熱情洋溢,天天約著他吃酒踏青遊曲江。周裏敦先是受寵若驚,繼而興致昂揚,隨後勉力支撐,這會是徹底崩潰了。

“我得回了。”周裏敦衝姚師望拱拱手,今日這宴席是眾士子為了慶賀姚師望被選任宮教博士——他尚在懵懂,姚師望就突如其來地和翰苑諸人混熟了,在這些宴席上簡直如魚得水。周裏敦抱歉地說:“改日我再單獨請你。”

“你怎麼這樣沒用?”姚師望被周裏敦吐的穢物熏得拿袖子遮住口鼻,嫌他太不成器,“不能走,鄭元義來了。”

“告辭了。”一聽鄭元義的名字,周裏敦更不假思索地要走了。

“哎呀。”姚師望急得抱住他腰,咬著他的耳朵說:“聽說太後要擢任鄭元義做五品內給事了,你千萬不可再得罪他。”

周裏敦一臉的厭惡。

“快走快走。”姚師望隨手抓了幾把土,把周裏敦吐的略蓋了蓋,便不由分說扯著周裏敦往席上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見鄭元義已經落座,正在主賓位置,頭上別了支火紅的榴花,他正拿著一顆石榴剝著吃,殷紅的果汁沾在嘴唇上,顯得唇紅齒白,豔麗而妖異。眾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敬他,他不大搭理,隻懶洋洋地對姚師望招了招手。

姚師望停住腳步,對鄭元義有幾分豔羨,又有幾分鄙夷。嘴唇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周裏敦離得近,聽見他咕噥了一句:“下麵都沒有的東西,靠著魅惑婦人,哼哼……”隨即欣然一笑,拱手弓腰地往鄭元義的方向去了。

“今日某來,是為兩樁喜事。”鄭元義一開口,眾人動作都停了,安靜地望著他。

“一樁是賀姚公被選任博士。太後親自點的名,姚公,你好大的麵子。”鄭元義道。

“在下定不負太後所托,襄助掖庭詩書教化。”姚師望矜持地一笑。

“還有一事。”鄭元義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姚師望臉上,“徐豎已被三司查明私通藩鎮,按例該流放,陛下與太後仁慈,念其年邁,隻將他革職,還準許他在京中舊邸居住。”

四下鴉雀無聲,眾人臉上奉承的笑都僵住了。

徐度仙在中書多年,又主持恩科,天下學子,多以他為文臣之首。然而在皇帝與太後的雷霆之怒下,這些低品級的待詔們也不敢亂說話,隻能如此刻般,噤若寒蟬地聽著,等著。

鄭元義笑容滿麵,還舉著酒杯,看著夾雜在眾人中,尤其顯得不自在的姚師望。

“姚博士,請。”

姚師望一仰頭將酒飲盡,沒敢多看鄭元義的眼。鄭元義對他頗多照拂,眾人已經側目。他這時已有些後悔和鄭元義太過熱絡。文臣與宦官,向來是不睦的。

鄭元義哈哈一笑,親自斟了杯酒,大步走過來,被酒氣暈染至微紅的臉讓他顯得喜氣洋洋,甚而有幾分肆意,他將酒杯強塞進姚師望手裏,故意要讓眾人知道他們兩人交好似的,與他碰了一下杯。

姚師望艱難地將酒吞下肚子,被嗆得咳了幾聲。

這就是一群飽學之士,清貴翰林——在徐度仙被貶之時,縮得跟鵪鶉似的!鄭元義譏誚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