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泌立在廊下,深深呼吸,外頭潔淨的空氣進入肺腔,腦子裏也清醒不少。他向來不畏寒,外袍也不穿,細雨裹著白雪似的杏花瓣灑落在肩頭和脖子裏,他懷疑地衝縣邸外頭瞧了瞧,好像生怕公主的翟車瞬間就出現在門外,“有這麼快?”
“正旦後從京都啟程,已將近兩月了。吉日便在三月十二,總要提前趕到好休整休整的。”楊寂喜氣洋洋地望著院子裏一派淼淼春光,仍舊在為自己促成這樁婚事而自鳴得意,“這杏花開得好,十分喜慶。”
容秋堂一聽,也著急了。範陽縣邸被暫借為婚館,因武寧公主抱恙,不肯親自過問婚儀的安排,索性連仆婦長史們都帶去寺裏靜修了。溫泌便在軍府裏隨意點了幾百名平頭正臉的兵士來迎親,交由容秋堂統籌。容秋堂更是連個妾都沒納過,這會急的抓耳撓腮,氣得推了一把彌山,“你悶著幹什麼,出個主意!”
“出什麼主意?”彌山莫名其妙。
“這迎親該幹什麼,後幹什麼呀?”
彌山“哦”一聲,“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家裏有老婆嗎?”容秋堂恨恨地瞅他一眼。
彌山抓了抓臉,有些不確定地回憶著:“也就是吃酒,吃過酒後進洞房吧。”
楊寂無奈極了,隻得親自上陣,一麵著人往西一路去打聽公主鸞駕走到了哪裏,一麵叫範陽縣丞雇了婦人們來做灑掃除塵,鋪設青廬。溫泌的喜服是早就裁好的,隻是一直不曾去試,仆婦送上來後,容秋堂和彌山像見著了稀罕物般,急吼吼地簇擁著溫泌進到廂房,從那一堆小山似的袍服鞋履中撥拉著,一個持玉帶,一個捧巾子,要將他打扮起來。
“楊寂,公主的畫像在哪裏?”溫泌被容秋堂領著一群人圍得密不透風,百忙之中,突然記起了這麼一樁要緊事——楊寂攜了詔書與畫像返還河東,溫泌接了詔書,畫像還沒想起來看。這會要急忙看兩眼,省得迎親那日暈頭轉向的,認錯了新婦。
楊寂顧不上畫像,圍著範陽縣邸的大門轉圈。轉了幾圈,他犯愁了,問溫泌道:“公主的翟車,臣是親眼看過,縱橫都十尺不止,這門窄,怕進不來。”
溫泌身上掛得琳琅滿目,他靸著半隻靴,插著腰走到院子裏上下一看,說道:“叫幾個人來,把門拆了就是。”
容秋堂有些傻眼,“牆也推倒?”
“推倒。”溫泌根本不在乎好不好看,隻要車能進來,他很果斷,“迎親的時候,從城門過來,一路上多撒錢給範陽百姓就是了。”
“娶個公主,怎麼這麼麻煩啊……”容秋堂小聲抱怨著,忙招呼人去拆門扒牆。
麻煩事還多著呢。楊寂心裏想,瞧了瞧溫泌那張年輕氣盛,不諳愁苦的臉,沒敢說太多,免得嚇唬他。
這一忙,就是整日的功夫。那前去打探公主行程的人尚未回來,見外頭日頭偏西,知道公主鸞駕怕還未到河東境內。他們鬆了口氣,索性使了錢帛,一應事情都交給縣丞去操持,自己幾個呼朋喚友,叫了兵士中交好的,鬥雞蹴球,投壺下棋,鬧到半夜。
餘後幾日,都這麼不著調的混過去了。公主鸞駕仍無音信。溫泌雙陸打夠了,蹴鞠的球也踢爛了,自知隻可偶一鬆懈,不可成日遊樂,待過了初十,他命人將雙陸樗蒲都收起來,自己打起精神,寅末起身,和彌山練了半個時辰的槍,又讀了會書,待到天光大亮,穿件薄薄的襴袍走出門去,見外頭雪白的杏花如雲霞般罩著半個院落,春風過處,落英繽紛,如夢如幻。
容秋堂手持一枝杏花,笑著奔進來,見溫泌才濯過臉,神采飛揚,眉清目朗,烏黑的發鬢襯得麵頰格外潔淨,他將杏花往溫泌發間一別,拍手笑道:“天母調天粉,日兄憐賜花,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天泉,我這催妝詩做得如何?”
“差強人意。”溫泌品味了一會,嗤之以鼻,“拿筆來。”
兩人取了筆墨坐在窗下,溫泌聲稱要好生做幾首豔驚四座的卻扇詩出來,然而他是個武人,平日裏讀的都是兵書,所愛的詩大多清響雄健,哪裏會做這些纏綿悱惻的閨閣詩詞。咬著筆頭冥思苦想許久,他將筆一扔,咧嘴笑道:“咱們不如射箭去!”
容秋堂笑話他詩才不足,兩人換過窄袖戎衣,待要去牽馬,卻見彌山大步自縣邸外走進來,劈頭便說:“郎君,驛站傳來訊,公主鸞駕未至河東。”
“這麼慢?”溫泌握著馬韁繩回過頭來,有些不高興了,“還趕得上吉日嗎?”
彌山見四下無人,湊到溫泌耳畔,壓低聲音道:“我叫一直往京都那邊去打探,聽聞公主的翟車出了萬年縣,似乎並未東行,折而往西去了。”
“往西?”容秋堂驚詫地叫出了聲,“是去哪了?”
幾人大眼瞪小眼,無聲地沉默著。清原公主與隴右戴氏曾有婚約,去歲皇帝賜詔,因占卜不利,將公主改許溫氏。賜詔之時,戴申隻是謝了罪,並未對公主改嫁範陽一事極力反對。這事眾人心知肚明,隻是不曾提起,怎麼這當頭,公主的鸞駕奔著戴申的治所去了?喵喵尒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