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疏桐流響(二)(1 / 3)

吉貞的翟車如同一片熾烈的紅雲,飄落在會州。紅色團蓋下帷幕低垂,豔麗的瓔珞被微帶寒意的春風吹得飛起。車轍過處,草葉上薄染新綠,隴右的春終究是姍姍而至了。

都尉薑紹輕掣馬韁,折回身來,手持烏鞭,對吉貞指道:“殿下請看,此處已到會州。往東,為朔方,向西,則抵涼州。”目光越過重疊的山巒,飛鳥正振翅劃過天際——此刻的會州安靜怡人,在峰巒那邊的陰山下,沙陀突厥中的處月部,正與隴右軍鏖戰。被馬蹄踐踏過的草原,可有幸感受這來自中原婉柔的春風?使勁勒住馬,薑紹走至車外,勸吉貞道:“殿下,朔方此刻不太平,殿下不可涉險。”

“殿下!”婚禮使、工部尚書屈大通從簷子上“噌”地直起身來,對吉貞哀叫道:“殿下要去朔方,先把臣賜死!”被吉貞軟硬兼施拖到會州,他已經絕望了,這些日子隻管躺在簷子上裝死,此刻知道朔方在望,心裏的那根弦立即繃緊了,連聲叫著他要去尋死,以向皇帝和太後謝罪。

吉貞沒有理會他。這一路扶老挈幼,走得極慢,她在車裏悶得厲害,叫桃符掀起帷幕,探出頭好奇地瞧著外頭的春景。

“殿下,咱們真去朔方找戴郎君嗎?”人人都這樣猜測,隻有桃符膽大問了出來。

吉貞不答,外頭窸窣的腳步聲走過來,鄭元義親自捧著一碗麥粥呈給吉貞。

吉貞用銀匙在粥裏攪了攪,她說:“快到寒食節了。”

“還有三日到寒食節。”鄭元義畢恭畢敬道。自出宮以來,他都是這俯首帖耳的乖順模樣。他不會騎馬,吉貞也不曾恩準他乘車坐轎,隻能徒步跟著折衝府兵士走了月餘,筋疲力盡,除了吃飯,連話也不大說了。

“冷冰冰的,誰吃?”吉貞攪了半晌,把銀匙放了下來。

“路途不便,到了會州城內才有熱食。殿下恕罪。”鄭元義仍是一副心如死灰的神情,沒精打采地賠著罪。

“你說,咱們是去朔方,還是涼州?”吉貞突然問他。

鄭元義埋頭收拾杯箸,豎著耳朵傾聽半晌,不見有人應答,這才醒悟吉貞是在問自己。他吃了一驚,極快地看了吉貞一眼,遲疑道:“奴以為,殿下是要往涼州。”

吉貞笑道:“你這一路裝啞巴,耳朵倒是沒閑著。”

鄭元義心裏一緊,忙道不敢,舉著托盤躬身後退時,踩上石塊,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整碗的麥粥全撒在胸前,他挓挲著手,難堪地抬眼,見吉貞滿臉的好笑——他一路而來的狼狽狀,被她盡收眼底,隻報以鄙夷與睥睨。

那根顫巍巍的弦終於繃斷了,鄭元義緊抿著嘴,懶得去理滿身的粥湯,他慢慢將地上的杯箸拾起來,凝眸看向吉貞,幾分憤懣,幾分挑釁,他揚聲道:“涼州是殿下的封地,隴右軍治所亦在武威,殿下出巡,自然是去涼州。去朔方見著戴申,不過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益?他算的什麼東西,也值得殿下千裏迢迢地跑一趟?”不敢惹吉貞,索性將戴申一通罵,罵完了,他出了一口惡氣,心情暢快不少。

吉貞不置可否,也沒有斥責他大呼小叫。她掀開那層層低垂的帷幕,扶在鐫刻了螭龍紋飾的車轅,她遙望著會州巍峨屹立的城門,對薑紹道:“往西走,去涼州。”

屈大通奄奄一息地癱軟在簷子上,如聞綸音,他撐起身,喜道:“殿下聖明!”然而一想,此去涼州,不知又要耽擱多久,待趕至範陽,怕要猴年馬月了,頓時又長籲短歎。

“別胡思亂想,”吉貞安慰他,“我去涼州,隻為祭祀先賢,待一日就走。”

“哪位先賢?”屈大通與薑紹等人都疑惑了。

“戴使君。”吉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