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疏桐流響(二)(2 / 3)

屈大通先是瞠目,以為吉貞是咒戴申去死,繼而醒悟過來,吉貞說的是戴申的先父。他讚同道:“曾經的戴使君,好英雄人物,一手創立隴右軍……算得上先賢。”

“我這趟繞行隴右,原本便是見寒食節將至,特地為祭祀戴使君而來。到了範陽,不知何時才能有這樣的機會。”吉貞有些悵惘地望著天際的飛鳥,隨即幽幽道:“畢竟曾叫過他一聲阿耶。”這一聲,卻是低不可聞,除了車邊的桃符與鄭元義,誰都不曾入耳了。

“啟程。”吉貞放下帷幕,對桃符道:“這儀衛太顯眼了,到了會州驛館,屈大通隻叫他歇著,令薑紹點幾十兵士,其餘人都不要帶,我們輕車簡行去涼州。”

“是。”桃符指尖輕輕往外一點,“他呢?是待在會州還是跟咱們走?”

吉貞從帷幕的縫隙看出去,正見鄭元義傴僂著身形,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隊伍行走,紫衫下頭露出穿爛的鞋來。忽然一個踉蹌,卷腳襆頭滾落地上,他忙去撿,卻跪在地上半晌沒有起身。

“這樣走下去怕要沒命了。”桃符覺得鄭元義有些可憐,跟吉貞求情道:“叫他跟著咱們坐車吧。”

“叫他學騎馬。”吉貞勉強願意對他施以小小恩惠,“若能學會,自涼州到範陽,賞他馬騎。”說完,她掀起帷幕,回頭望隊尾看去,見鄭元義坐在地上歇了一陣,忙抱著襆頭趕了上來,她輕嗤一聲,撇嘴道:“馬都不會騎的廢物,要你何用?”

有驛館沿途傳訊,吉貞的儀衛一進會州城,方圓百裏的地方官聞風而來,從城門口到驛館排起了長龍,等著謁見。一來是向往公主威儀,二來也想打探打探,要下降範陽的清原公主擅自折道隴右,又要掀起哪道浪來?

驛館外人頭攢集,吉貞命屈大通去應付眾官,自己被薑紹率親信前後守護,乘一輛碧油車,自後門而出,奔涼州而去。涼州武威縣為隴右軍治所,武威鬆樹鄉的蓮花山,正是昔日河西、隴右兼朔方三鎮節度使、安西大將軍戴玉箴的埋骨之處。

寒食是休沐日,百姓呼朋喚友在山間踏青摘菜。吉貞戴一頂幕籬,與薑紹等人棄車步行,行至山頂,見戴氏墓碑孑然獨立,旁邊一座草棚,十數名官員正擠在裏頭吃茶說話。

山上冷,墓碑旁的仍是枯枝林立,零星可見幾點綠意。吉貞還記得生平僅見過戴玉箴的兩次。初次是他大破吐蕃,進京述職,她坐在先帝膝頭,見將軍意氣風發,被百官簇擁著,如同眾星拱月。第二次,便是戴玉箴垂死榻上,麵如白紙。戴申和幾個兄弟守在他的榻邊,哭著上前拜見先帝。喵喵尒説

自戴玉箴死後,吐蕃被突厥吞沒,蔥嶺、千泉以西也陸續失於突厥人之手,如今的三鎮節度使戴申,已經不複昔日戴玉箴的如日中天。

人生事多麼無常?將軍轉頭成白骨,唯有青山隱隱,不負春光。

價值千金的流霞酌一小壇,在墓前傾灑了。吉貞對著潔白墓碑拜了一拜,命桃符將一掛大科綾羅縫的紫玉帶係在碑旁樹枝上。

“娘子。”草棚裏一名素服的年輕官員拎起袍角趕了過來。戴玉箴在隴右頗受敬愛,百姓前來緬懷祭祀,倒是常事,但那玉帶並非俗物,草棚裏的眾人都不禁停下話頭,衝這頭張望。那年輕人狐疑地打量著吉貞,轉而對薑紹客氣詢問:“請問這是哪家的娘子?”

“戴阿兄。”吉貞回憶了片刻,立即認出他來,將麵紗掀起,她微微一笑。

那人張著嘴,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你右手虎口有顆痣,”吉貞指著他的手,笑著提醒他,“戴公病重之時,我在他榻前見過你一麵。”那是他緊緊握著戴玉箴的手,明明是十分俊雅的長相,虎口上卻有顆顯眼的帶毛痣,令吉貞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