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疏桐流響(六)(1 / 2)

吉貞懨懨地用早膳。門口一道長長的身影,她眼皮一抬,頓時就有些不自在地扭過身去。

他怎麼還沒走?她皺著眉頭想。

他沒有要來告辭的意思。武寧公主府,其實溫泌比吉貞還熟悉。在園子裏才練了一套拳,已經日上三竿了,額頭薄薄沁了一層汗。他進來,沐浴,換衣,好像才眨眼的功夫,就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地又出現了。

吉貞捏著銀匙,餘光一瞥,見他很穩當地坐在旁邊,穿著潔白柔軟的吳綾汗衫,蜜色的胳膊露在外頭。汗衫輕薄,肌膚隱隱的熱度都染上了她的臉頰。

真黑。吉貞嫌棄的目光在他胳膊上掃了幾眼,暗自撇嘴,往窗外看去,武寧公主大概也曾緬懷過京都春光,院子裏種植了兩株柳樹,枝繁葉茂,三月天,柳絮漫漫地飄過珠簾,落在案頭。

其實這時節的清晨尚有寒意,他好像總是穿得很少,從沒怕過冷似的。她暗自稱奇。

“這是什麼?”溫泌湊過來,新奇地看著她麵前五花八門的粥餅湯羹,涼糕熱麵。他一開口,驚散了吉貞如柳絮般的思緒,她不禁往後避了避。

桃符忙將一隻瑪瑙花口碗送到溫泌麵前,還加句吉祥話,“杏仁飴粥,甜甜蜜蜜,新人吃了,嘴上也甜,心裏也甜。”

吉貞看她一眼,想起在宮裏時,桃符還哭著喊著不想來範陽,怕盧龍郡公是番子,等閑要吃人的。她嘴角扯了扯,低頭繼續吃。

溫泌指尖在瑪瑙碗上彈了彈,清脆的“叮”一聲。他又撚起銀匙看了看,盛了粥,觀察一下,又嗅一嗅。桃符看他這一串動作頗有些稚氣,吉貞卻嫌他鬼鬼祟祟,板著臉道:“沒有毒,駙馬放心。”

“我不愛吃甜的。”溫泌解釋了一句,吃了一口,登時皺了臉,費了半天的勁吞下去,擺擺手,將碗推到吉貞麵前,自己取了一碗餛飩吃。

吉貞費解地看了看自己麵前的碗。過了一會,懂了。他把吃剩的給她吃。

她臉拉了下來,重重地將銀匙放下來,說道:“我吃飽了。”

溫泌眉頭微微一揚,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不傻,其實非常懂得察言觀色,吉貞一早上都在給臉色看,他自知是為了夜裏的事情,對她的脾氣是十分的寬容,甚而有些欣欣然。趁吉貞說話的功夫,他眼疾手快,將一枚餛飩往她嘴裏一塞。

吉貞鼓著腮,瞪他一眼。

“臣的剩飯裏也沒有毒,殿下不必害怕。”

吐出來不雅。吉貞按捺著脾氣,總疑心這餛飩上沾了他的口水,吞針似的咽下去。冷眼看著溫泌用膳,她淡淡一笑,閑話家常似的,說道:“我在京都的時候,聽聞馮家的娘子嫁了京兆府功曹家,臘月時結的婚。”

溫泌好似沒聽見,專心致誌地吃餛飩。

吉貞又道:“她家夫君也是讀書人,後年應考,若能中第,興許要進翰苑。”

溫泌眨眨眼,“哦”一聲,並不見多麼驚訝。

吉貞笑道:“想必駙馬早知道了,畢竟她是你家表妹。”

溫泌倒也不是故意裝作若無其事,馮家的表妹與他素無往來,訂婚一事,全由武寧公主做主,他是可有可無,沒太放在心上。早從武寧那裏聽說她嫁人了,他聽過就算,也沒怎麼覺得歉疚。

見吉貞冷不丁地提起這事,一句接著一句的,他停下來想了想,正色說道:”聽說她自幼羸弱,若萬裏迢迢來範陽,對她有害無益。”m.X520xs.Com

吉貞將頭一扭,自言自語道:“也就我,活該千裏跋涉,背井離鄉。”

這話溫泌不愛聽了,將碗一推,他轉過身來,潔白的領口微敞,露著一點胸膛,輕薄的汗衫下胳膊的線條微微賁起,他俯身靠近吉貞,是個咄咄逼人的姿勢,眼裏還帶幾分揶揄,“聽說殿下來範陽途中折道涼州,不知戴申如今可好?”

吉貞眉頭一皺,猶豫了片刻,坦率地說:“我去祭奠戴玉箴,和他有什麼幹係?”停了一停,她說:“聽說他在朔方,我又沒見著,哪知他好不好?”將他越靠越近的肩頭一推,她起身吩咐桃符道:“駙馬吃完了,這就要告退。你叫那些人稍後進來見我。”

“不急,”溫泌理直氣壯地說:“臣也是殿下府裏的人,應該認識認識同僚。”

他那腳是在房裏紮了根了。吉貞覺得他甚是討厭,攆又攆不走,坐著生了會悶氣,隻能說道:“叫他們進來拜見駙馬。”

司邑等人陸續進來拜見。公主建府,亦有其屬官。除卻駙馬,按製,另有邑司令、府丞、錄事、主簿、軍校諸人。吉貞的府裏,另有長史一名,循的是王公的例。溫泌昨日在屈大通那裏已經聽得十有七八,坐了一會,隻覺得聒噪,便踱進吉貞室內,入目是一張琉璃玳瑁床——昨夜兵荒馬亂的,隻覺得她床榻上累累贅贅的,很礙事,這會才顧得上去探究,見裏頭是牙席珠簾、滿繡了鳳鳥的錦褥,被褥間藏了香球,熏的辟寒香,聞之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