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疏桐流響(七)(3 / 3)

“你知三鎮度支事,每年邊軍的人馬糧料、賜衣軍倉,都是你按人頭撥給。三鎮鎮兵、戎馬,前些年是什麼數,這兩年又是什麼數,你想必清楚得很了。”

左夔悚然一驚,頭低的越低,含糊地說道:“臣隻管與京都往來傳遞,載支糧帳,另有底下錄事掌管。臣雖是知度支事,也不能事無巨細盡數過問。”

吉貞將玉龍子擲回盤中,明珠的光暈映襯的她一雙星眸勝若秋水,她手臂擱在案邊,歪頭看著垂首的左夔,說:“小事不聞,大事必定要問的。每年撥給邊軍糧料,必定要度支使本人勾訖。你看都不看一眼,又如何勾訖,如何報給戶部?”

要說沒看,更是失職。左夔硬著頭皮道:“糧帳數目繁雜,看是看過的,隻是不記得了,回去要查看之後,才能稟報殿下。”

吉貞清脆地一笑,說:“你莫怕。邊軍的人數,戶部、兵部,自然都是有的。隻是我不知道,兩年不打仗了,平盧軍還養著這許多兵,你做度支使,竟也不問,有失察之罪。”

左夔冷汗涔涔地答道:“是,臣知罪。”

吉貞又道:“前些年河東奏報,稱邊軍糧料吃緊,陛下準平盧軍自行營田,隻是錢物要報於戶部統籌,不可私自撥劃。想必營田這個帳,你也沒仔細看了?”

她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奚落。左夔抑製不住煩躁,皺眉道:“殿下,營田使自來是溫使君兼領,臣豈敢擅專?”他語氣硬了些,又說:”契丹不滅,邊境不寧,正是需要多留錢糧,有備無患。“

吉貞麵色陡然一變,她豎眉冷笑道:“國帑空虛,我出降之時,京畿折衝府要調撥五百宿衛都捉襟見肘,你倒隻知道邊軍需要多備錢糧,有備無患?”她越說越氣,想到皇帝與太後點兵時的倉皇相,簡直心酸,更想啐在左夔臉上。

“你當初到河東,是吏部銓選,還是藩鎮舉薦?”

在範陽聽到“藩鎮”二字,無異驚雷。左夔麵色微微一變,撩起袍子跪倒在地,沉聲道:“臣乃吏部銓選,戶部派遣,不敢有忘。”

“我看你已然忘了。”吉貞搖頭,見左夔仍舊垂首不語,知道他已經變節,徹底成了溫泌擁躉,她失望之極,沉默地坐了一會,才說:“陛下深恐邊境不寧,邊軍廢弛,因此我才多問幾句,你回去吧。”

“是。”左夔如釋重負,拍了拍膝頭,告辭離去。

“朝廷的錢糧養了一隻蠹蟲。”注視著左夔的背影,吉貞刺耳地笑了一聲,坐回椅上,許久的無言。既憤怒,又無奈,她悵悵不樂地靠在椅背上。

“殿下……”鄭元義終於憋不住,自屏風後繞了出來,他試探地叫了一句。

“無妨,我有法子對付他。”吉貞成竹在胸,眼睛一轉,她微笑地看著鄭元義,“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你記錄三鎮的官員?”

鄭元義心裏一個咯噔,隻覺得她那眼神,十分詭秘,和當日在太後宮中,她假意恭維自己要做內給事的表情如出一轍。

“殿下,”他苦不堪言地告饒,“奴如今隻剩一條卑賤性命……”

“你把我那隻翡翠匣裏的卷軸拿來。”吉貞將他的訴苦直接打斷。

鄭元義從桃符處討來鎖匙,將翡翠匣打開,見裏頭是皇帝賜給吉貞的一些稀有首飾。他貪婪地看了幾眼,將卷軸捧出,一麵呈給吉貞,暗中猜測著。

“你展開看。”吉貞指使他。

鄭元義心跳加速,慢慢將卷軸展開,才讀了一行,頓時驚呆。如同久困沙漠的人眺望綠洲,又疑心是海市蜃樓,他一臉錯綜複雜,遲疑道:“殿下,這是何物?”

“這是陛下的詔書,擢你做平盧軍行營都監。”見鄭元義呆若木雞,吉貞難得的露出一點沾沾自喜,“怎麼,你字還沒認全?”

字倒是認全了。但這詔書——鄭元義深深懷疑詔書是吉貞自己書寫,偷了皇帝的玉璽蓋上去的。

“內官監軍,鮮有先例。”

“怎麼沒有先例?”吉貞並不認同,“固崇也曾做過幾個月的隴右軍監軍。”

“奴有罪在身,”鄭元義慢慢說,“況且身份低微,又初來乍到,不知殿下是何意。”

“你的罪,是不該得罪固崇。”吉貞有意把自己和他的瓜葛忽略不提,“京都那些讀書人與你有仇,不過你在範陽,他們就是氣死,又能如何?難不成再趕來打掉你另一顆牙?”想到那日鄭元義抱頭鼠竄的狼狽相,吉貞忍不住撲哧一笑。

鄭元義一張臉漲的通紅。

吉貞正色道:“正因你是宦官,又無根無基,平盧軍中的人才不會提防你。換了別的京官來上任,恐怕明天就要被他們打死了。”

難道我是宦官,他們就會手下留情,不打我?鄭元義腹誹。他對宮裏挨打那一幕著實記憶猶新,雖然心裏一陣狂跳,仍然假意推辭道:“奴無能,不敢擔此重任。”

吉貞盯了他片刻,輕蔑地一笑,說道:“若真無能,被打死也就死了,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鄭元義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對自己未知的命運,極其興奮,又油然恐懼,對吉貞拜了一拜,他口幹舌燥地說:“奴不敢橫死,有負殿下。奴願為殿下投石問路。”

“咦。”吉貞假意作出驚詫,笑話他道,“你倒真不傻。”

鄭元義腦子轉了轉,提醒吉貞:“左夔必定會將今日之事盡數稟報駙馬。”

“稟報就稟報,怕他怎的?”吉貞將玉龍子拾起,在夕陽的餘暉中轉身去了後堂,“桃符,天不早了,閉門謝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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