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疏桐流響(十一)(2 / 3)

彌山認認真真地替他打算起來,“你長得俊,娶的老婆不能太醜。又得脾氣好,還會服侍人。門第不須太高,像清原公主那樣的,也夠使君頭疼了。”彌山在容秋堂跟前,說話很隨意,他還有些幸災樂禍,“我看使君是有點後悔了,楊寂這個事可是沒辦好。”

容秋堂一笑,像個女人般尖酸地說:“後悔個屁。後悔還和她睡覺?”

彌山很無語,“婚都結了,不睡覺?等著斷子絕孫?”在該不該“睡覺”這個問題上,他和容秋堂大概是夏蟲語冰,永遠也說不通的。彌山認為容秋堂娶了老婆,自然就正常了,於是鍥而不舍地追問:“你想要什麼樣的,我去替你打聽。”

容秋堂想了想,“要好看,”他強調一句,“要比我好看。”

“成,”彌山眉開眼笑,一拍大腿,“這事包在我身上。”

容秋堂睨他一眼,氣又不順了。彌山坐了一會,告辭要走,容秋堂不許他走,將他的匕首在手裏顛來倒去,把玩得入迷。彌山無法,隻能無所事事地在他房裏守著。忽聽外頭有人說話,彌山踱到門口一看,見是清原公主身邊那個叫做桃符的婢女,正在院子裏探頭探腦。

容秋堂還在氣頭上,要是看見清原公主身邊的人,怕又要發瘋了。彌山吹個口哨,對容秋堂的家奴擺了擺手,示意把她打發走。

桃符離開了,家奴珍重地捧了一隻小玉瓶給容秋堂看,“搽臉上傷口用的,說是宮裏帶出來的好東西。”

彌山將玉瓶接過來,還有點不放心,晃了晃,又拔了塞子往裏窺了窺,容秋堂一把從他手裏奪過來,往旁邊一丟。彌山看容秋堂那個樣子,是根本沒打算用這禦藥,他很覺得可惜,瞅著小玉瓶道:“這個婢女挺喜歡你,人生的也不醜。”

“她?”容秋堂根本懶得去理會桃符生的是美是醜,他惡聲惡氣道:“白送我當妾我都不要。”他一雙銳利的眸子在彌山臉上掃來掃去,疑心彌山是看中了桃符,不過彌山隻是泛泛誇了一句,再沒提起,容秋堂這才略微放心。

桃符哪知道容秋堂那樣嫌棄她。她偷拿了藥,背著吉貞,送到容邸,雖然沒見到人,心裏也很歡喜,躡手躡腳回了公主府,伏在門口聆聽,吉貞在,溫泌也剛剛回府,隻是沒人說話,都靜悄悄地各做各的,她拍拍胸口,折身去揀了一盤黃澄澄的枇杷走進去,放在吉貞手邊的憑幾上。吉貞正盤腿坐在榻上,專心致誌地自己和自己打雙陸,沒有作聲。

溫泌蹬上短靴,拎了一件藍色綾紋圓領羅袍,像是專門回來換衣服,換過了,便急著要走,見著新熟枇杷,走過去拈起一個,順勢立在榻邊看吉貞打了一會雙陸。

他素來有個毛病,看見別人下棋打雙陸,便容易沉溺。要走的人,腳又不由紮根了。將圓領袍往旁邊一扔,他咳了一聲,主動開口了,“你這個子擲的不好。”不請自來地,便把黑子抓過來,對桃符道:“你來點籌。”

“收了吧。”不等桃符答應,吉貞卻將白子一丟。

這像是故意和他做對了。溫泌臉一沉。自容秋堂被打那日,他就沒回過公主府。撇開手幾天,總算消了點氣,尋個換衣服的借口回來,沒落著好。

哪個女人,脾氣這樣硬?難不成還是他錯了?

滿腔打算和好的心頓時煙消雲散,他那兩道濃眉、密匝匝的睫毛還有黑沉沉的眼睛,爭先恐後往一起擠去。帶著一臉不快,他將長袍隨便一套。

他難得穿的這樣齊整,靛藍的色,襯得鬢是鬢,臉是臉,一身內斂的沉靜雅致。隻是動作完全不優雅,摔摔打打地往革帶上掛繡囊,佩刀,匕首。掛了匕首,又嫌不好,往地上一丟,滿房裏尋自己的羊角小金刀,月凳踢開了,衣裳靴襪丟了一地。

他一生氣,不鬧得別人坐立難安,是決不罷休的。

吉貞施施然起身,從鬥櫥裏把羊角小金刀找出來,若無其事往他手邊一丟。溫泌原本沒指望她突然就這麼一副柔和的姿態,他將小金刀在手裏拋了拋,瞟她一眼。

“還說別人傻,你不傻?”吉貞輕聲細語,“雙陸不勝,無子——這話你沒聽過?”

有了台階,當然要下。溫泌握著小金刀,轉怒為喜,他望著吉貞笑道:“還有這說法?我下雙陸從來沒輸過,難道我命中注定有許多兒子?”

吉貞道:“興許是。”又立即道:“我哪知道?”

溫泌的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笑道:“你是我兒子的阿娘,你不知道,誰知道?”低頭滿懷期待地看了看。

吉貞將他的手一推,說:“哪有那麼快?”將小金刀往他革帶上一掛,又催促了一句,“你還不走?”

“不急。”溫泌的手離開她的小腹。剛才那瞬間,心裏先軟化了。他是不記仇的,事情過去就算。再有隔閡嫌隙,夫妻總是一體,以後還有兒女伴身。頓時釋然了,他肩並肩和吉貞坐在榻邊,心平氣和地說:“鄭元義傷好了,叫他去衙署就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杖刑免了。”

吉貞嫣然一笑,親手剝了一隻枇杷,送到他手上。

溫泌接過來,低頭想了想,對吉貞開誠布公地說:“你不該遣他去,他一個宦官,沒有半點武義伴身,日後真上了戰場,刀槍可是沒長眼睛……”他對吉貞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吉貞用絹帕細細擦了手,無所謂地說:“那是他的命。”

溫泌眉頭一揚。

“你致信給戴申,要他轉交今年涼州三千食邑的絹帑?隴右轉運司不會理你的,”吉貞好整以暇地說,“我聽說,陛下命戶部遣人往涼州督辦絹帑轉運事宜,這個人選,興許是左夔。”

溫泌臉色頓時一變,還沒入口的枇杷被他捏得稀爛。他猝然起身,還挓挲著一隻被枇杷汁染得微黃的手,冷冷地說:“左夔知河東度支事,怎麼能說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