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沙雁爭飛(六)(1 / 2)

吉貞與周裏敦一行,出河北,入河東境,旬日之後,抵達汾水河畔。此值初夏,疾馳之後,馬背上晶瑩的汗珠在夕陽下閃耀。汾河渡口的風光綺麗,正見山銜落日,沙迷白鷗,渡口沿河的絲絲柔柳乍如煙,滿副風生蕩起殷紅水紋。喵喵尒説

薑紹在渡口邊眺望一會,折身向吉貞道:“殿下,再往前三十裏便到晉陽縣城,太原郡守、河東節度使治所都在晉陽,如今形勢未明,殿下還是在城外歇宿一宿,待探明消息,明日再進城。”

吉貞掀起車簾,對周裏敦吩咐道:“薑紹說的是,今天先不進城。”

周裏敦連日在路途中聽聞了各種自隴右而來的小道消息,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進城。吉貞這麼一說,他反對不得,隻能答是,一行人為防泄露行蹤,不投驛站,尋了一家大的邸舍下榻。

夜裏,吉貞隨意梳洗了,桃符蹲在榻邊替她捏腿緩解酸痛,吉貞扯過青布床帳看了幾眼,又環視著周遭的擺設,總疑心床鋪間有不潔的味道。

桃符捏著鼻子道:“咱們走得匆忙,沒有帶自用的錦褥,殿下稍等,奴先用香熏一熏。”

吉貞強打精神,等著桃符熏香。濃鬱的蘇合香自小博山爐噴薄而出,桃符用團扇在帳子裏輕輕驅趕著蚊蟲,隨口說:“也不知道駙馬走到哪裏了。他們腳程快,興許快到汾州了。”

過了汾州,就逼近關內,距離京畿,不過咫尺。眾人都認為溫泌率領前軍先容秋堂一步南下,吉貞不以為然,隻說:“他走他的,我們走我們的。”

桃符還對臨行時武寧公主那句揶揄耿耿於懷,“殿下,”她有些擔憂,“武寧公主說話沒有分寸,不過……難保別人不會這樣想,要是駙馬知道了……”

“他知道又怎麼的?”吉貞滿不在乎,其實倒滿心希望溫泌知道,不把他氣個半死,難消她的氣。不過……她微乎其微地一噘嘴,“他這會忙著呢,哪有功夫管這種小事?”

兩人不過閑話幾句,吉貞已經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才要進帳,聽外頭連聲扣門,桃符去開了門,薑紹來不及解釋,疾步衝了進來,卻見吉貞烏發垂肩,足不及履,坐在床邊。

“殿下恕罪……”薑紹鬧了個大紅臉,訥訥稱罪,便往後退。

“你有要事就說吧。”吉貞不以為意。

薑紹立在門外,要隔著門講,怕被人聽去,遲疑片刻,隻能俯首走了進來,半側了身,對吉貞道:“殿下,臣遣人先往晉陽打探消息,得知太原郡守盧燧已在日前集結太原府團練兵近萬人,日夜操練,稱要進京清君側,除閹豎,似乎有響應隴右的態勢。”

“盧燧?”吉貞也一臉的始料未及,猛然揮開青帳走了過來。

“殿下,地上涼。”桃符忙追了過來,吉貞腦子亂哄哄的,被桃符連聲呼喚,才將腳抬起來,等她把鳳履穿上。

盧燧曾掌管京畿道八百折衝府,戎衛京都,遠征契丹,頗多戰功,先帝駕崩前進他為中書令,封邳國公,命其鎮守太原府。

“盧燧……連他也……”吉貞喃喃道,連日奔波的疲憊突然席卷而來,她扶住案幾翹起的邊角,慢慢坐下來。

“盧燧反了?”周裏敦也聞訊趕來,驚慌失措地望著薑紹,“盧燧是先帝禦前重臣,怎麼會與戴申沆瀣一氣?薑都尉你是不是聽錯了?”

盧燧也曾算是薑紹上峰的上峰,被周裏敦這一逼問,他有些難堪,凝重地搖頭,“消息確鑿,聽說現在晉陽各個城門都有重兵把守,嚴查人員進出,因此消息才一直被封鎖在城內,沒有傳到河北與京畿。”

桃符難以置信,“殿下,河東不是駙馬節製嗎?怎麼會突然倒戈?”

若真是盧燧倒戈,對河東乃至朝廷,不啻一個重大的打擊。溫泌毫無預兆地離開了範陽,盧燧的事,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情?

吉貞緊緊抓著膝頭柔軟的布料,定了定神,說:“他節製河東,隻是統禦天兵、大同、橫野、岢嵐四隻邊軍,盧燧奉旨鎮守太原,掌管民政,與節度使府隻能算各自為政,互不幹涉。”

“殿下說得是。”薑紹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眾人之中,他最清楚事態的嚴峻。謹慎地閉了門窗,薑紹把急得要跳腳的周裏敦拉到案前,幾人團團圍坐。薑紹說:“盧燧原本統領京畿八百折衝府,麾下人馬也有十萬之數。先帝命盧燧鎮守太原,有轄製藩鎮之意,然而自元龍以來,藩鎮勢大,府兵廢弛,折衝府形同虛設,恐怕盧燧早有不忿之心。河東、河內與河北,幅員遼闊,形勢錯綜複雜,駙馬還年輕,想在三鎮說一不二,根本就不可能,有幾個盧燧這樣的人,也不出奇。隻是龍城乃北都重鎮,一旦盧燧聯合隴右,怕半壁江山將傾。”話一出口,他驚覺失言,忙看一眼吉貞,低頭道:“殿下恕罪。”

“你說的沒錯。”吉貞拂過肩頭烏黑的長發,對薑紹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要不是你機警,我們現在怕已經自投羅網了。”

薑紹心裏一跳,嘴唇動了動,把那些旁枝末節的念頭都按了下去,“依臣看,還是不宜涉險。不如直奔石州,借道孟門關回京。”

回京又能怎樣?坐以待斃而已。嶺南、劍南諸州都聞風而動,京畿彈丸之地,要麵臨八方雄兵,四麵狼煙,恐怕對太後、皇帝而言,自己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