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朱旗曳日(一)(1 / 3)

初夏的季節,馬牙山一如既往晶瑩如玉。日光照耀在山體裸露出的灰白岩層上,折射出的雪光刺入人眼,戴申迎著這刺目的雪光,走在豐厚廣闊的草地上。

馬牙山北望烏鞘嶺,山峽之間草豐水美,是戴玉箴親自擇定的隴右軍駐地。戎羌、匈奴和吐蕃先後在此長居,隴右軍中絕大多數的低級士兵身上都帶點番人血液,在中原人的想象中,總是剽悍陰騭。

被這成千上萬剽悍陰騭的士兵們以熱烈的目光追隨著,戴申司空見慣、波瀾不驚,麵朝馬牙山想著自己的心事。

戴申的臉,融合了他母親給予的清秀眉目和槍林箭雨鍛造出的硬朗輪廓,在馬牙山的雪光直射下,他天生的清秀退避三舍,後天的硬朗突兀地顯現出來。

戴申雖然年輕,但絕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上級。

節度副使晁延壽年紀大把,各式各樣的人都見過了,每回被迫找戴申說話,強調總有些生硬,“使君,跟大家說點什麼吧?”

自傳檄天下將近三月了,各地人心思變,唯有隴右巋然不動,別說普通的士兵們等不及,連晁延壽都不耐煩了。

被這麼多雙充滿希冀的目光看著,做統帥的即便心裏沒底,總得怒吼幾句,振奮下士氣吧?

戴申明白晁延壽的不滿,他張了張嘴,對上一雙雙滿含焦灼、渴望的眼睛,他頓時沒了興致,把嘴又閉上了。

人人都急不可耐地要衝鋒沙場,建功立業,沒有誰像他這樣,還要悄悄考慮兵敗將亡的後果。

說什麼?他們懂他嗎?

他搖搖頭,沒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欲望,隻是拍了拍草場上的駿馬,掉頭就往回走。

晁延壽沒有再囉嗦,他老當益壯,披著沉重的鎧甲,在人群裏穿梭,和兵將們閑話家常,偶爾餘光瞟一眼戴申的動靜。㊣ωWW.メ伍2⓪メS.С○м҈

回了衙署,戴申就知道了,晁延壽沒有那麼容易放過他。

衙署正堂上,攢頭坐著大大小小的將領十幾個,都是被晁延壽暗地裏慫恿了來,要逼戴申給他們一個“交待”。

這些人,都是戴玉箴的舊臣,戴玉箴死得太早了,導致這些舊臣們沒有了人轄製,占著隴右軍中重要的職位不挪窩,各個顯得居功自傲、肥胖臃腫。在戴申宣布要進京除賊那一日,他們對他難得露出些阿諛和順服的姿態,這幅姿態沒有維持很久,見戴申遲遲沒有動靜後,他們的輕蔑和厭煩就完全不加掩飾了。

“使君,”老奸巨猾的晁延壽沒有出頭,說話的是一個皮膚黑裏泛灰的漢子,也是隴右軍的兵馬使之一袁定方,他身上的明光甲沒有卸,說話也是直衝衝的,“使君要是年輕怕事,趁早說一聲,某也索性卸了這身鎧甲,回家種田去也。”

眾人連聲附和,袁定方一時興起,當場解了胸甲,“哐”一聲扔在地上。

晁延壽這才施施然出來打圓場,“諸位領兵多年,離了你們,隴右軍都要散了,切勿意氣用事。”

袁定方“嗬”一聲,“有使君在,隴右軍怎麼會散?不過這麼多人馬,涼州地狹人稀,再等三年,也要坐吃山空了。使君擔心戰場上的刀劍無眼,可以在涼州安然等著,咱們這些人,不論哪個,隻要使君一句話,都能舍出命去衝鋒陷陣。”

他對著戴申大力拍胸口,那意思很明白了:不想大家散夥,你就別猶豫了,立馬抄起家夥幹。沒那個膽,就滾開,讓位子給膽大的人來幹。

戴玉箴死後,他們為防朝廷派人遙領隴右節度使,一起擁立十幾歲的戴申子承父業,如今朝廷和隴右的勢力此消彼長,戴申這個忝居高位的少年人就很礙眼了。

戴申心裏跟明鏡似的,他不說話,冷冷地看一群老家夥撒潑。

晁延壽懂得見好就收,見戴申臉色難看,在他發作之前,喝令眾人把鎧甲都穿了回去,然後對戴申拱了拱手,誠懇地說:“使君,行軍打仗,貴在士氣。如今離傳檄已過三月,士氣漸衰,使君若暫時不打算進京,也要提防周遭各鎮作亂,反攻隴右。”

戴申一聽晁延壽好聲好氣的說話,他心裏就煩。強迫自己耐下性子,他簡短地說:“打是要打的,我隻是還沒想好要先入京,還是先攻河東。”

袁定方激動地搶先回答,“使君,當然要先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