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河北觀察使左夔橫死,雲中守捉將韓約調集麾下五千人馬,堂而皇之駐軍興龍寺,占據了蒙山。
盧燧緊閉城門以拒敵,雙方不知為何緣故,僵持旬日,旁人莫衷一是。
戴申使者抵達龍興寺。
徐采聞訊,拐杖也顧不得,跛著腳到了窗邊,扒著窗框張望,戴申使者等在殿前,幾名仆役押著牛車,車上滿載錢物,從寺院裏排到了寺門外。
溫泌沒有露麵,韓約走了出來,對使者還算客氣,把他引到殿上。
徐采心急如焚,奈何外頭人聲鼎沸,牛馬嘶鳴,聽不到韓約和使者說了什麼,他伸著脖子,踮起腳,視線直追著二人消失在殿內,無計可施,扶著牆慢慢坐下來。
等到後晌,韓約那裏還毫無動靜,徐采正等得心焦,恰雜役士兵來送飲食來,徐采接過托盤,道聲謝,兩眼炯炯有神地看向士兵。
士兵安放了碗箸。徐采探頭一看,竟然與往日粗陋的吃食大相徑庭,是餺飥,直白光滑浮於清湯,點綴著幾片翠綠野韭,旁邊還有一碟鹿脯,並一盅鱟醬。
徐采這段時日,為了氣節,把自己餓得饑腸轆轆,忍不住塞了兩大塊鹿脯在嘴裏,捧起餺飥喝了一口滾燙的湯。
士兵沒急著走,在旁邊瞅著徐采大嚼,一臉古怪地嘀咕,“就這麼個人,也值得那許多錢?”
徐采顧不得追究他話裏的輕視之意,鼓動的腮幫一停,他忙問:“什麼值許多錢?”
因為戴申使者的豪奢之舉,士兵看徐采,就像看一個金光閃閃的財神,言談也客氣了不少,往外頭列隊的牛車上一指,他說:“這些,都是涼州來的,要特地送給將軍,以感謝收留你的恩情。”
徐采一激動,熱淚差點落下來,慌忙把碗箸丟在一邊,“韓將軍可收下了?幾時放我走?”
士兵瞧著外頭的牛車,很覺得惋惜,嘖嘖地:“將軍說了,徐郎在蒙山遊覽,樂不思蜀,叫戴使君不必客氣,禮物還請收回!”
徐采如遭重擊,悶不吭聲坐了片刻,猝然起身,跛著腳在這鬥士中如困獸般來回盤桓,最後極力抑製住煩躁和憤恨,往榻邊一坐,沉聲道:“我吃飽了,你收了吧!”
士兵一看,餺飥吃了一口,鹿脯少了兩塊,鱟醬原封未動。他搖搖頭,認為徐采很不識抬舉,這些野味是韓約閑得發慌,特地領人去山裏捕的,旁人還輪不上,他一個俘虜,倒嫌棄!
剛才見過使者,意識到徐采在戴申處頗受寵信,韓約還特地叮囑下麵的人,衣食上不要苛待徐采。這士兵得了令,鼓著嘴收了碗箸,臨走時問徐采,“這些不合胃口,郎君還想吃些什麼,直言無妨。”
徐采正裹著一領薄被假寐,琢磨著自己的心事,聞言,他漫不經心地說:“瓜州紅菱、青州蟹黃最好,洞庭鮒魚、益州鹿尾也可勉強入口,再不濟,有生魚熊掌,雞蹠猩唇,也差強人意。”
這一串竹筒倒豆子,那雜役除了生魚熊掌,別的一個也沒聽懂,茫然張口,“什麼……”
徐采不屑和他雞同鴨講,眼睛一閉,養精蓄銳去也。
那雜役暗地裏啐他一口,回來添油加醋稟報韓約。韓約並沒有把他那些生魚熊掌什麼的放在心上,置之一笑,說:“這東西知道脫身無望,惱羞成怒了。”
那使者被軟硬兼施送下去歇息,奉上的一部分貴重禮物就堆在堂上。韓約不敢藏私,請了溫泌來過目,溫泌拿起禮單一看,絹千匹,銀五百,另有珍奇玩器、鮮果美肴無數。
都說戴申孤僻不群,竟舍得為徐采下這麼大手筆,溫泌哈哈一笑,擒拿了戴申的心腹,他很暢快,把禮單往韓約胸前一拍,說:“禮物退回,人留著。別再傷了他,剛死了程鳳今,再死一個徐采,怕要被人罵我們殘暴了。”
溫泌滿腔信心,是勢必要熬到徐采倒戈,好大大地羞辱戴申一次。韓約是沒什麼信心,“這些讀書人最重氣節,就怕他自己要尋死……”
“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不會走那條路。”溫泌把禮盒裏的一枚小銀錠在手裏掂了掂,又丟回去。“小心看守,別讓他跑了就好。”
韓約知道溫泌的心思,他也一笑,盯著那堆雪亮的銀子,呲牙道:“隻是這許多絹布金銀,要白白送回給戴申,我又有些不舍得……”能買好幾百匹駿馬呢。
但是要厚著臉皮把戴申的錢扣下來,麵子上又過不去。
兩人相對一笑,都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