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長長的“嗡”聲,厚重蒼涼,自譙樓而來,震破天際。
突兀的暮鼓聲,被當成了戰鼓,驚得韓約人馬有一陣輕微的慌亂。
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城外的人馬,譙樓上依舊撞著暮鼓,不緊不慢,一聲接一聲。這是盧燧的態度:他處變不驚,視韓約如無物。
韓約受不了這個氣,他猛攥刀柄,轉向溫泌,“酉時了,馬上天黑了,動手嗎?”
溫泌對他點頭。
韓約凜然,命旁邊牙將先飛馬至城門下溺戰。譙樓上亦有人出來應答,聲音極高,清晰地傳到韓約與溫泌耳中,“韓約,你乃雲中守捉,不在雲中駐守,擅自調兵進犯晉陽,你可知罪?”
韓約的牙將毫不示弱,“陛下有詔,命我等來晉陽討殺戕害左使君之人。賊人何在,還不速來受死?”
“陛下的詔書何在?”
詔書自然是沒有的,牙將眉毛一立,怒喝道:“左使君屍身何在?賊人戕害朝廷命官,辱及屍身,如此罪行,罄竹難書!天下人皆可討之!”
你來我往,罵到嗓子沙啞,肚子裏沒了詞,雙方不約而同,各自換了人,接著上前扯皮,大有罵到對方氣絕而亡的決心。
吉貞同別的步兵一般,穿的蜀衫單褌,毫不起眼地混在隊伍中。薑紹寸步不離,別人都以她是他的折衝府親衛,都不曾在意。吉貞踮著腳,看得不甚清楚,隻聽見兩方從文縐縐的問罪到了汙言穢語的唾罵,天色漸暗,仍然沒有停下的趨勢。
她繃緊的神經略微鬆弛下來,肩膀一塌,對薑紹笑道:“似乎也不像你講得那麼可怕。”
薑紹詞窮,唬不了,勸不住,他本有意請吉貞移駕至溫泌身側,可溫泌堂堂統帥,卻領著韓約,越眾在前,反而更危險。薑紹隻好繃著一根弦,一手虛虛護在吉貞身後,不斷地說,“殿下小心,以防對方放冷箭。”
吉貞很費勁地自人群的縫隙往外看,天色暗了,瞧不見溫泌的後腦勺,她望著譙樓上影影綽綽的守兵,蹙眉道:“天黑了,他們還在等什麼?”m.X520xs.Com
薑紹拉著吉貞後撤幾步,尋片高地,搬幾塊石頭,讓她站在上頭。這裏人少,說話更方便一點。
“我看韓將軍是有意拖延。”他望著前方戰況,沉吟道,“殿下還記得韓約月前至汾河邊查看水勢,又修築堤壩?”
“是要水淹晉陽?”
“是。汾河河道距離晉陽城尚有數十裏,韓約聲東擊西,恐怕要等入夜後,趁盧燧全心守城,悄悄開挖河道,將汾水改道至城下,日後決堤淹城。”
一旦水淹晉陽,城中漂櫓浮釜,才剛逃入晉陽的災民,又要再次流離失所,熬過天災,又有人禍。吉貞一時也不該說什麼。
“怪不得程鳳今在晉陽城中募兵,隻要熟悉水性,恐怕是早預備要被水攻了吧。”吉貞道,越發覺得這場戰事勝負難卜。
薑紹倒不驚訝,“盧燧身經百戰,自然有所防備。”
嘈雜的人聲中,兩人在隊尾,沉默地看著前方。最後一絲晚霞消失在天邊,晉陽城被暮色籠罩,譙樓上旌旗舒展,天風吹得人衣裾鼓動。
“以後數月恐怕都是連夜攻城了,殿下下次應該多穿點。”韓約這方到城下罵戰的人越來越多,譙樓上架起弩車,似乎要放箭,薑紹忙橫臂護著吉貞退了數步,“這弩|箭的射程恐怕不近,殿下小心。”他不厭其煩地說,把長袍脫下來,很恭敬地披在吉貞肩頭。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眼前驀地火光大作,照亮了眾人的臉。
熊熊的火騰的燒了起來,人喊馬鳴,短暫的慌亂後,在將領的指揮下,快速有序地倒退了數丈。
幾輛被火箭點燃的衝車被丟棄在了前方,在城下化作煙灰。
“好遠的射程。”薑紹估摸著,“怕有百丈之遙了。”他又轉過頭,“殿下小心。”
到這會,他早已不寄希望於把吉貞勸回去了。隻好加倍仔細地守護。
吉貞眼睛在人群裏搜尋溫泌,眼前人影和火把一起晃動,很難定神,忽而一眼捕捉到韓約高聳的獸首盔,韓約身側,正是溫泌,火光下,他眉骨微隆,鼻梁挺直,深刻的輪廓異於常人得顯眼。吉貞眼珠子一釘住他,便不動了。很快有人遞過來鎧甲,他把胸甲穿在了蜀衫外頭,吉貞情不自禁鬆口氣。
試探出弩車的射程,韓約和溫泌商量了一下,便鳴金收兵了。隊伍陸續後退,打算就地紮營歇息,順便輪值繼續騷擾,以作汾河改道的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