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朱旗曳日(五)(1 / 2)

吉貞被迫倒在地鋪上。沒等溫泌伸手,她立馬坐了起來。“太硌了……”她揉著脊背,坐著也不舒服,挪來挪去。

溫泌這會急得火燒眉毛,她一開口,如奉神諭,動作很快地把自己解下來的長袍短衫都鋪上去。吉貞又試了試,和沒鋪區別不大,她嘟嘴,是真心硌得沒法躺。

“你起來。”溫泌拉她。

吉貞茫然無知,被他擺弄著。“你跪著。”他按了一下她的肩頭,叫她背對著自己。

吉貞茅塞頓開,不等他反應,敏捷地躲到一邊,轉過身來。“腿疼……”她眼眸盈盈如水,叫溫泌發脾氣都沒法發。

吉貞把單褌卷上去給他看,就剛才這麼一下,兩個膝頭磨得發紅。

溫泌胳膊搭在膝頭,大馬金刀地坐在地上,又急,又氣。他不甘心,又說:“那你站著。”

吉貞不樂意,她偏過臉看了看周遭。這營帳是臨時搭起來的,裏頭屏風桌椅都沒有,任誰隻要一掀簾子就能把他們兩人的動作盡收眼底。她難為情地說:“別人能聽見。”

溫泌這會百爪撓心,哪還管誰能不能聽見?“他們都離得遠,聽不見的。”他搪塞吉貞,起身去拉她。

吉貞躲了一下。她真有點怕了他這不依不饒的性子。往簾子邊逃開幾步,她隔的遠遠地,這才說了實話,“我堂堂的公主,”她絞著衣帶,怏怏地,“被別人知道,要丟死人了。”

溫泌停了停,睜眼說瞎話,“沒人知道你是公主呀。”

“韓約就知道……”吉貞反駁他,“我剛才進來時,他就在旁邊轉悠。”

“過來。”溫泌嘴角耷拉下來,有點不高興了,對著吉貞勾勾手。

吉貞把下頜扭開,不想理他。

溫泌掃興地盯了她一陣,突然一言不發,起身往帳外去了。

吉貞站著沒動,聽見帳外溫泌在和韓約說話,吩咐韓約安排人夜間巡邏,沒多會,人聲都停了。吉貞慢慢走到地鋪邊坐下來,懊悔,幽怨,悵惘,千百種心思,輪番在心裏翻攪,最後輕輕哼了一聲,終究還是把他扔在地上的衣衫理了理,抱在懷裏,到帳外去找人。

夜還不深,眾人都沒安歇,韓約正指揮人就近從護城河裏打了水來,把衝車上的稻草打濕,以防夜裏譙樓上再射火箭,投硝石火攻。

吉貞在走動的士兵裏尋找溫泌。好在溫泌剛才氣急敗壞跑出來,忘了穿衣裳,此刻打著赤膊,有火把經過時,色澤微沉而光潔的脊背格外顯眼。

他叫住一個打水回來的士兵,從桶裏掬冷水洗了一把臉,隨意用胳膊揩了揩。剛直起腰來,一件輕飄飄的物事落在肩頭,沒等扯下來看,已經聞到熟悉的氣息,他轉頭看一眼背後的吉貞,沒有說話,隻默默把肩頭的汗巾取下來,揩拭臉頰。

動作很慢地擦著臉,他借著汗巾的遮掩,調整了一下表情,從吉貞手裏接過衣裳時,臉上已經恢複了正常。

為了那個勾當翻臉,不是什麼能拿出來說的事。“多謝,”他心裏還是不爽快的,但沒表現出來,心平氣和地看吉貞一眼,“你先去睡吧,叫韓約替你多找幾床被褥。他們那些人,都在野地裏滾習慣了,不用鋪蓋都行。”

吉貞沒說話,腳步跟著溫泌轉,見他穿戴整齊後,徐徐踱至營外,站在鹿角旁邊,遙望著晉陽城譙樓上飄搖的燈火。

凝思了一會,他走回來,抬頭一看,吉貞還在原處沒動。他一愣,繼而眉頭舒展開,對吉貞一笑,毫無芥蒂地握起了她的手。“月色不錯。”他呼吸著清冽的空氣,一邊走,一邊仰頭看著難得皓月當空的夜景。

轉眼入夏,已經結婚小半年了,說長不長,紛紜雜遝的一些事,又好像過了數年似的。

他這廂感慨,吉貞也像若有所思,腳步一致跟在他身後。溫泌見她也沒有睡意,索性更往營地深處走去。晉陽多山,地勢起伏不平,營寨背後正是一片蔓草密集的野地,戰馬都被圈在這裏吃草。

離營寨遠了,夜色彌漫,月的銀輝照在草上,露珠閃爍著微光。

溫泌冷不丁開口了。“你以後,不要總端著公主的架子。既然已經嫁到範陽,何必總避忌那些無關緊要的?”他好聲好氣的,話裏的意思卻不容置疑。有些事,還是得的明明白白,以免各自心裏留下症結。

兩人正並肩走到了山坡背後僻靜處,吉貞手收回來,把一縷散發別到耳後,微笑地看著溫泌,“駙馬何出此言?我若不是公主,此刻在你麵前的,就是別人了。”

溫泌目光在她臉上一停,莞爾道:“也是,”他半真半假地歎道:“幸而你是公主,公主是你。”

“你幼時去過京都?”吉貞順著話頭,興味十足地問:“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沒進過宮?”

溫泌搖頭。武寧公主素來與皇後羅氏有隙,覲見是能避則避。

“你那時候一定住在馮家,和馮家小娘子在一起,”吉貞看著他笑,和所有的女人一樣,刨根究底的,“她那時生的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