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朱旗曳日(六)(1 / 3)

下半夜,晉陽城外淒厲叫聲驚破了眾人殘夢。

溫泌翻身而起,往外走的時候,吉貞也醒了,迷瞪了一下,她趕緊穿衣挽發,掀開簾子走出來,還沒看見是什麼情形,被溫泌推回了帳中。把簾子扯了下來,他隔簾對吉貞道:“別出來。”

“什麼事?”吉貞迷糊地問,那幾聲驚叫鬧得她心神不寧。

“有人死了。”在驟然的嘈雜中,溫泌的聲音忽遠忽近,“不是我們的人。”

吉貞睡意全消,隔著帳子,聆聽外頭動靜。營寨中有輕微的騷亂,隨即又平靜下來,畢竟這裏大多數人都已經對死人屢見不鮮,況且死的不是自己的人,更沒所謂了。

吉貞緊攥著簾子,五味雜陳地站著,許久之後,腳步邁了出去。

夜半死人的事情已經真相大白。

“是城裏的百姓,怕大軍圍城,趁夜走山道想逃出城,被守兵發覺,全數射殺了。”韓約對溫泌解釋,眼角一瞟,吉貞也走了過來,他怕吉貞聽了要受驚,遂咽下話頭,隻對圍觀的士兵們擺手道:“散開散開,睡覺的睡覺,巡邏的巡邏。”

“你怎麼出來了?”眾目睽睽下,溫泌沒有碰吉貞,隻對她低聲說道。他還記得她被程鳳今的事嚇到精神恍惚,疑神疑鬼。

吉貞站在箭樓下,去看晉陽城外的情形。浮漏分毫不差地繼續流,城頭守兵早已各歸其位,旌旗不時被夜風吹得蕩起。敵我雙方都異常得平靜。

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是幾個人,隻見成片的黑色身影癱倒在城下。

“怎麼沒人替他們收屍?”吉貞問。

“明早會有人拉他們去掩埋。”溫泌不甚關心地說。其實他是往好裏說了,明天繼續攻起城來,雙方成百上千的死人,這幾個枉死的百姓,很快會被士兵的屍骨所覆蓋。到那時,誰還顧得上去給他們找一領草席?

“去把他們拖回來。”吉貞對韓約下令。公主心善,韓約不奇怪。可要為了幾個百姓去涉險,他犯難了,“離譙樓太近,怕他們察覺到會放箭。”

“幾個百姓而已,”溫泌也說。他轉過來,酒渦沒有了,燈火下,眼眸深若沉淵,有樹影搖月的溫柔,亦有波瀾不興的冷漠。“圍城越久,逃難的百姓隻會越來越多,收殮不及的。”他耐著性子告訴她。

軍營裏,這種事情避免不了,總要習慣的,他沒有太避諱。㊣ωWW.メ伍2⓪メS.С○м҈

吉貞怔了半晌,猶豫著說,“我好像看到有幸存的人還在動。”

韓約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有心要替溫泌解圍,他主動說:“那就派個人去看看。“

溫泌皺眉沒有說話,韓約意會,召了一名機敏的百夫長來,命他穿上鎧甲,去譙樓下查看。箭樓上熄了燈,百夫長趁暗潛行至譙樓下,恰有一名傷者爬到護城河畔,跌入河中,“噗通“一聲砸出好大的水聲,晉陽守兵立即高舉火把,箭尖直指城下。

百夫長仗著鎧甲厚,頂著鳴鏑,把傷者從護城河裏撈出來,背在身後狂奔回營,奔至途中,一聲“救命“,被箭射中腳踝,匍匐不起,韓約忙指揮眾人搶上前,將兩人搬回營中。

“叫醫官來。”韓約匆匆吩咐一句,隨溫泌往帳中去看百夫長。進帳之前,溫泌停下來,對吉貞道:“今天是他僥幸。去敵營撿屍這種事,向來九死一生,你垂憐百姓,可我死了一名百夫長,又有誰來抵?“語氣不重,但不悅的意味很濃。

吉貞緊緊抿著唇。溫泌見她不答,以為她還在賭氣,便丟下她繼續走,跨進帳中的一刻,才聽見吉貞柔和的聲音道:“我知道了。“

溫泌苦笑,回頭看她一眼。吉貞比以前更會審時度勢了,認錯倒快,可那眉毛、眼睛裏,無不彰顯出天生的執拗和專橫。

吉貞怕那百夫長要解衣看傷,沒有跟進去,在外頭才等了一會兒,溫泌就出來了,“小傷,沒事。”他見吉貞還在外頭,有些意外。

吉貞聞言,有些欣慰,才要開口,韓約也走了出來,正吩咐左右士兵,“抬出去,在遠處刨個坑,好歹讓人入土為安吧。”士兵們抬著一個人走出來,吉貞一看那紋絲不動的身形,沿途滴下蜿蜒水漬,便回過味來——沒事的是百夫長,他救回來的那個百姓,死了。

“中箭後就不行了,又在水裏淹了一會,徹底斷氣了,沒救了。”韓約跟吉貞說,見吉貞彎腰要去端詳死人的麵孔,他忙擋住了,對士兵們擺手,“拉走拉走!”要是再把公主殿下嚇出個好歹,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