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朱旗曳日(十七)(1 / 3)

戴申站在晉陽城譙樓上,眺望遠山。綿延的西山,如臥龍脊梁,蒙山山壁上鐫刻的石佛,頂天立地,雙眸微垂,帶著悲天憫人的姿態,與他對視。

轉眼由秋入冬,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徐采踩著腳下的冰霜,哢嚓嚓地走過來。

“使君可有想到克敵之法了?”徐采問。

“有一些想法。”戴申抱臂轉過身。汾河渡口大敗並沒有對他產生太大影響,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最好的辦法,我們圍守蒙山,直到明春,他們凍也都凍死了。不費一兵一卒。”

徐采莞爾。他是文人,不穿鎧甲,披的胡裘禦寒,仍覺得風刃在衣袖間亂竄。換成是他,也不敢說自己有那樣堅定的意誌,能在荒山野嶺撐過嚴冬。這麼一想,簡直有些同情韓約了。

“天冷,晉陽以北的河段怕要結冰,淩汛一來,冰壩堵塞,水路就不好運糧了。”徐采道,“朱邪與我兩路大軍都遠離隴右,怕後方空虛,給人可趁之機呀。”

戴申臨行前亦留有重兵給晁延壽鎮守隴右,但晁延壽其人,他並不是很信任。徐采這麼一說,戴申也有幾分讚同,“你說的是。”叫住一名經過的士兵道:“著人到晉北詢問一下袁定方的行程,看他幾時能到雁門關。”提到這事,戴申就異常惱火,“若是因為戴度刁難而滯留靈武——傳我口令給戴度:延誤軍情,論罪當斬,讓他不要糊塗!”

“是。”士兵領命而去。戴申當即召集眾將,商議破敵之法。如之前和徐采所議,四萬人馬盡數擠在晉陽,不易調度,反受其害,遂兵分兩路,一路率兩萬人馬北赴雁門關以接應袁定方,待兩軍彙合,揮師東進,破嵐州、忻州與河北,其餘人馬圍守晉陽,主攻溫泌。

還沒論及細節,徐采先問:“使君,晉陽此役,是為殲敵,還是為捉拿溫泌?我軍勢眾,隻為殲敵,那當然不在話下。可要捉拿溫泌本人,就要費些功夫。”

戴申往後一靠,望著他,雙眸蘊含著清冷銳利的光芒,“要捉拿他本人。”廢話,不為抓溫泌,他何必親自來一趟?

“仍舊圍攻蒙山?”

晉陽城的存糧和輜重都被搬空了,可想而知去了哪裏。戴申不容置疑地說:“不錯,蒙山是溫泌屯糧之處,他會死守蒙山。”

徐采也往西南方向的蒙山望去。自汾水渡口大敗,戴申有半月沒有輕舉妄動,閑來無事就在晉陽城外走動,觀察四周地形。蒙山也嚐試攻過兩次,可惜山地易守難攻,隴右軍都被亂箭逼退回來。

“山上輜重充足,自上次火燒蒙山不成,韓約已經很警惕。“徐采遙指西山群峰,”使君你看,西山一帶險峰眾多,蒙山隻是其一。你看蒙山旁邊那一座山峰。“

戴申往前邁了幾步,口中嗬出的霧氣讓他稍顯冷硬的五官都柔和起來。他回看徐采,“那座山峰如何?“

”這兩座險峰,相距甚近,恰好時值隆冬,林葉凋零,若站在鄰峰上俯瞰蒙山,視線極佳。使君可派幾十名士兵給我,今夜趁韓約不備,登上鄰峰,日夜監視敵情。我以響箭為信號,使君可等號令行事,一旦韓約鬆懈,便舉全軍逼近興龍寺。“

“好。”戴申手臂撐著垛口,另一手叉腰,沉吟片刻,他將垛口一拍,分撥左右將士:“留一萬人圍攻蒙山,剩餘人,把守各個山道,隘口,關卡,尤其是通往河北的大小路徑,還有晉陽方圓百裏的各個縣邑,村落,野寺,以防漏網之魚藏匿行跡。”

眾將分頭而去,徐采將胡裘係緊一點,對戴申笑道:“這一張密密織就的大網鋪天蓋地,任溫泌化身飛鳥,也插翅難逃。”

當夜,徐采依計,悄悄登上蒙山鄰峰。兩座山峰走起來相距甚遠,但到了山頂,仿佛觸手可及。徐采命人徹夜盯著蒙山上的動靜。夜裏看不清人形,卻可以觀察篝火,那篝火時而密集,時而分散。待到一夜,月朗星稀,寒意刺骨,徐采被士兵搖醒。

“敵軍犯瞌睡了,篝火滅了大半。”士兵急促地說。

徐采精神一振,登上山石眺望。他目力不好,看不清究竟,隻覺稀稀拉拉有兩點火光仍在蒙山間飄搖,那是山的眼眸,半合不合,睡意沉重。

“下半夜了。”徐采回首道,“放響箭!”

三發響箭,往晉陽城的方向呼嘯而去,徐采抬頭,目光追隨著那模糊的熒光。

溫泌從夢中驚醒。

麵前的篝火已經徹底熄滅了,半點餘溫也沒有。原本隻想打個盹,沒想到睡過頭了。他舒展了一下僵硬的雙腿,起身四顧,值夜的人有不少睡著了,冷的厲害,都顧不上禁令,擠在被褥下取暖,唯有韓約還穿著鎧甲,背靠著樹,似乎也睡了。

本來應該馬上把眾人喊醒,以防敵襲,溫泌心念微動,沒有出聲,慢慢走開,仰頭去看夜色。

天冷,山高,寒星閃亮。

有一道熒光往東北而去。

“是流星嗎?”韓約也醒了,走過來,睡眼惺忪地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