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胡紫陽讚禮主大婚 馬正公嬉笑作媒婆(1 / 3)

r \/>�一

李白本是蜀人,蜀中舊俗了然於胸。

楚地與蜀相壤,婚俗卻大相徑庭。男女姻嫁論定後,雙方便隻能“窩”在家裏,耐心等待大喜之期。

“窩家待喜”期間,雙方哪兒都不能走動,連隔壁鄰家也不能去,免得喜氣外泄誤了終身。

女孩兒則另有一說,“窩喜”為了“養膘”。每日除做些女紅外,就一門心思待在閨閣“養”,直養得白白胖胖,到了婆家好生兒育女。

李白客居襄陽,爺娘遠在蜀中青蓮,雖有胡、馬二兄為媒,仍屬“入贅”之列。沒有家可“窩”,成天“窩”在客棧裏,還不“窩”出病來?

掰著指頭一算,離庚午日尚有半月,李白天馬行空慣了,哪受得了這般約束?幸得從兄關懷,李皓征得內子同意,讓他搬進少府第,當自己家一樣“窩喜”。

胡、馬都是過來人,知道李白“窩”得難受,便時常邀約孟夫子,隔三岔五來看他。

來時,必攜酒食。多則鹵品伴醉,少則落花生佐酒。

李白得眾兄關懷,倒也不寂寞。雖說歲齡二十有七,然尚未涉足“人事”,難免內心惶惶,既盼婚期早點到來,又恐它日日臨近。私下請教胡、馬二人,楚地入贅儀程煩是不煩。

馬正公笑笑,故意捉弄他,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戲之曰:“先不說別的,大郎首先得謝媒,蜀中禮信輕重不知,楚地少不了一隻大公雞。”

聽他說得認真,李白爽快答應道:“這個省得,蜀中也有謝媒一說。”

馬正公再笑:“好事成雙,我與逸人共媒,須得四隻大公雞。”

李白咧嘴一笑,憨憨地也依了他。

胡紫陽性厚道,不忍相戲:“大郎有所不知,入贅不比迎娶,楚俗更有別於他地。”

聽逸人說得靠譜,李白長揖於前,請教道:“先生所言楚俗,可否詳盡告知?”

胡紫陽接著說:“《說文解字》雲,‘贅,以物質錢,從敖貝,敖者猶放貝,當複取之也。’贅婚者,即男子以身為質也。自秦掃六合至我大唐,贅婚者一概等同罪史亡人,下賤至極。依舊俗應棄姓氏,改入女家族譜。入贅之婚儀,也由女家彩車迎接新郎。”

李白聞言,大驚失色,搖頭大叫道:“大丈夫立於天地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似這等巫教惡習,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馬正公聽得真切,大愕。恐李白一時激憤,悔了先前媒約,急忙說道:“媒約已允應,聘期將滿,大禮勢在必行,奈何?”

李白仍大憤,氣咻咻怒道:“入贅倒也罷了,如若改名換姓,勢必不從,哪管得那許多?!”

一人堅持古法,一人欲掙脫約束,兩兩爭持不下。

逸人不著急,依舊神態可鞠,笑眯眯安慰道:“大郎少安毋躁,聽我慢慢道來。”

原來楚地舊俗,因男方入贅為賤,女孩兒倒成了主角,可以親視男子後定奪,實有別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說”。為維護男方尊嚴,避免婚後遭鄉鄰鄙視,方式也靈活多樣。

其一,入贅之日,由女家備彩車,並用行人執事鼓樂,專事“迎娶”新郎,俗稱“載郎頭”。

其二,也有先一日由女方接去,讓入贅者宿於新房中。正日,彩車鼓吹,載新娘兜喜神方轉一圈,似男家迎娶,到門拜堂。

其三,女孩兒移居舅父家,入贅者到女家居住。到了婚娶吉期,“男方”依例派出彩車,到女方(外祖母)家“迎親”,嫁妝陪奩、笙樂鼓吹、行人執事,一行俱全。“男方”則安排親朋數十,朝門前列隊“迎新”。炮仗聲中,“迎新”者依例踢車門,設“門坎”阻攔。“新郎”上前,請“新娘”出車門,牽“新娘”入廳堂,在讚禮師指揮下,雙雙行拜堂禮。同樣鼓樂喧天,大宴各方賓朋。用最喜慶的場麵,將入贅形式掩蓋起來,使男子堂而皇之娶親,女孩兒照樣坐彩車,吹吹打打“出嫁”做新娘。

其四,另有入贅婚儀者,俗呼為“頂房祧”。這種情況不常見,多為無後嗣者,為了傳宗接代,往往抱養一女孩。待其長大成人後,便從同宗平輩兄弟間,挑選一兄弟較多的男子,來同這位姑娘結合,男方不用更換姓名。

李白聽得仔細,胡紫陽說得明白,李白舉觴一飲而盡曰:“逸人所言甚合吾意,第三者方式可行,第四者不改姓名,尤佳。若得二者合一,某自當入贅許門。”

當即吩咐二兄,速去白兆山相商。二人領命而去。

待胡、馬去後,李白獨自飲一回,又吃些鹵品飴餅,胡亂填飽肚皮後,去床上舒坦躺下,靜候二兄佳音。

申時,三刻。

群燕聚於簷下,來來往往盤飛。老嫗隨胡、馬來襄,駕車徑奔南門,駛入少府第。

李皓滿麵春風,笑吟吟迎進門。自是一番寒暄,好酒好肉款待。

席間,老嫗言於李白,語多誠懇而開明:

“大郎所慮,甚是。然老身膝下,唯一孫囡女,哪舍得她出閣離家?玉兒郎舅為之勞神,曾選三位荊楚士,由她親視定奪,皆不合心意作罷。去歲醉仙樓一別,便心係大郎身上,癡了一般日夜嘮叨。那日白兆山一晤,經胡、馬二士撮合,得大郎允諾,玉兒默許,老身心病去矣。”

李白聽得仔細,卻不知相商結果,哪敢輕易點頭搖頭?直把一雙眼睛,來望著胡紫陽。胡紫陽不理他,附和老嫗話說:“大母所言,極明事理。”

老嫗笑笑,再吃一盞酒。咂了咂嘴,續曰:“老身思之再三,可依楚地風俗,令玉兒先移居郎舅家,待花好月圓之期,再由大郎彩車迎回,嫁妝陪奩、笙樂鼓吹、行人執事……一應禮節與娶親無異,大郎可省得?”

李白聞言,鬆了一口氣。二兄白兆山之行,看來已初見成效。唯更換姓名,滋體事大,不知結果如何?

遂雙手擎杯,長揖老嫗前:“承蒙大母錯愛,晚生李白幸甚,自當珍惜之!”

話說得好聽,卻把“李白”二字說得響亮,生怕老嫗年老耳背,聽不真切似的。

老嫗聞言,哪能不知?鄭重地說道:“大郎入贅許門,可不改名換姓。君不見唐帝國威儀天下,聖天子胸懷四海,多少胡兒入駐天朝,也未改名換姓,何況本小家乎?豈可抱陋習不放!”

李白喜極,感老嫗寬宏大量,果不愧帝國相門夫人!心裏便有個想法,若與玉兒喜結連理,所得子嗣但凡取名,既不姓李,也不姓許,以示感恩大母。

老嫗開明如斯,李皓由衷欽佩。見李白傻樂,上前拽之曰:“歡喜伢崽挨箸頭,快快拜見大母!”

李白回過神來,趕緊伏地上,三拜九叩道:“大母高高在上,請受孫婿一拜!”

老嫗忙上前,雙手扶起李白,嗬嗬歡笑道:“老身得婿如大郎,夫複何求?!”

一屋主賓,皆大笑。

春三月,初八日。皇曆寫得明確,宜嫁娶。

寅時,一刻。白兆山下,青石官道上,百十人一隊迎親人馬,吹吹打打趕往“許家莊”。

寅時,二刻。“許家莊”內,數畦百合正開,花瓣潔白如羊脂。

後花園繡(閨)樓裏,除坐著新娘玉兒外,另有小女兒九人,團團圍坐一屋,正長聲幺幺唱《哭嫁歌》。

眾姊妹情深,不忍玉兒嫁走。依家裏長幼親疏,挨個兒哭去。

哭爺娘、哭兄嫂、哭姊妹、哭叔伯、哭姑舅、哭陪客、哭媒人、哭苦情……

此時正值開頭,由玉兒領哭。

先哭的阿娘:“在娘懷裏三年滾,頭發白了萬萬根……”

再哭阿爺:“天上星多月不明,阿爺為兒苦費心……為女不得孝雙親,難養父母到終身;水裏點燈燈不明,空來世間枉為人!”

玉兒爺娘早歿,由大母撫養帶大,心裏之苦甚於她人。便真唱真哭,直唱得淚水長淌。

眾姊妹應聲而和,也唱得淚水長流。

卯時,一刻。玉兒不再哭,悄悄擦幹眼淚,在兩位“喜婆子”理料下,故意慢騰騰化著妝,靜待李白前來“催妝”。

繡(閨)樓外,十位紅紅綠綠侍女,笑逐顏開,嘰嘰喳喳,分列於樓廊兩旁,候著莊院外鼓樂聲響。

一屋紅燭,明晃晃亮堂。

玉兒內著紅色胸衣,外套多層青綠廣袖上衣,下著荷綠色拖地羅裙。頭戴“次”(假發辮盤成),以“纚”束發,插一尺二寸玉笄,發簪金翠花鈿。青黛眉,點絳唇,格外地明豔照人。

媚眼兒迷離含羞,臉蛋兒白裏透紅,小嘴兒一點絳唇,鮮嫩如百合帶露。

玉兒臉蛋微燙,羞答答端坐鏡前。伸手摸一摸頭上“結纓”,越發地嬌羞可人。

“纓”乃五彩絲帶,為玉兒親手精心編織。自李白許婚後,即遵大母意,“結纓”束發於鬢,表明自己已許配婿家。此“纓”結上後,便不能摘下,須待洞房花燭時,由夫婿親手解摘。

李白長身玉立,一襲白袍如雪,想到洞房花燭時,由他親手解下“結纓”,玉兒羞得滿臉通紅,心跳如小兔亂蹦。

卯時,三刻。李白騎高頭大馬,領著彩車儀仗,興衝衝來到“許家莊”。

新郎官的裝束,又別有一番講究,與新娘相匹配:頭戴“爵”弁,腳蹬玄色“朝”靴,著緋紅長袍,外配圓領大袖徘衫,一副大官人模樣。

時,大唐富強天下,帝國官貴民顯。結婚(成家)乃人生大事,與建功(立業)並列首位。朝廷準允新人著官服(仿),以示與民共享榮華。

故李白夫婦新婚裝,皆著朝廷官員(夫人)服飾。大膽而炫目的色配衝撞,盡顯唐帝國風範,正所謂“紅男綠女”是也。

“許家莊”二門童,穿簇新俳衣,頭紮兩隻“朝天衝”,神氣活現背手立階前。見到迎親隊伍臨門,故意上前阻攔,始終不肯讓彩車進院門。

二子故作頑劣,牽手擋在門前,嘴裏唱著《討喜歌》:“嬌兒光光,討回一個新姑娘。嬌兒皇皇,忘了自家老親娘!”

原本倆“媒婆”,到場的隻有馬正公一個。胡紫陽留在“婆家”,權且作了讚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