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韓刺史鼎力薦才 大獵賦頌揚聖恩(1 / 3)

白兆山,李家小院。

曲溪抱村,煙迷垂楊。

李白躺竹椅上,愜意地喝著茶。麥風嫋嫋,酥酥地讓人心癢。

前日去隆中,孟夫子談起封禪事,李白一雙眼裏,滿是向往之色。

玉兒已為人娘,早褪盡往日青澀,沒有人再喚她玉兒,鄉鄰們大多叫她許大嫂。

許大嫂很幸福,樂意被人這麼叫,像隻端莊的老母雞,嗬護著自己三個崽伢。

李白仍呼她玉兒,呼時眉梢都在笑。

李白也很幸福,不愁吃不愁穿,一日三餐有堂客管著,隔三岔五弄桌菜,招呼哥兒幾個來小院裏喝台酒。除吟誦風月外,也借酒罵罵官家人。

日子過得悠閑,歲月便顯得短了。

李白極守信諾,哪怕大母已經過世,崽伢也沒一個姓李。

大姑娘六歲了,名是玉兒取的,叫作“平陽”。大兒子四歲,名字叫作“伯禽”,小名取得怪,叫個“明月奴”。小兒子尚不足兩歲,正滿院壩裏亂爬,名兒叫個“天然”,小名兒“頗黎”。

馬正公依舊詼諧,私下取笑李白:狗不忘屎,人不忘根。

李白自己也承認,三個伢崽之名,雖未冠之李姓,卻源自遙遠的故鄉。蓋因碎葉一地,盛行火教和明教,尤崇拜日月水火。故李白一女二子,皆以日月名之。

孟浩然來時,玉兒正汲二桶水,歡快叫一聲“稀客”。

李白聽見了,笑嗬嗬迎出來。扭頭喚大姑娘,拖條板凳過來,讓孟伯伯坐下喝茶。

孟浩然剛坐定,又言起封禪事,說得唾沫四濺。李白著了迷,聽得津津有味。

村外,青石官道上,飛馳而來三騎,遠遠卷起一路黃塵。馬上三人,正是李皓、胡紫陽、馬正公。見了孟浩然,三人齊大笑。

孟夫子一愣,自己洗了臉的喲,又不是花貓,何故衝我發笑?

李白心裏一默,已知三人笑因,笑嗬嗬說道:“三位仁兄打賭,必是從兄輸了。”

馬正公翻身下馬,答道:“正是!我與逸人言,孟夫子必在大郎處,李少府他不信。”

李皓隨之落馬,笑嗬嗬言道:“非馬兄之功,逸人神機妙算哈。”

胡紫陽搖搖手,謙讓道:“非某神機妙算,實乃許大嫂廚藝相誘,正該我等今日吃酒。”

孟浩然始明原因,忍不住哈哈大笑。眾兄弟皆達人,早知了天子封禪事,故來白兆山相聚呢。

李白心情大好,叫玉兒停止了洗衣,去廚房準備午餐。

玉兒揚起頭來,一臉的燦爛笑容,應聲倒掉盆中的汙水,讓衣服繼續堆在裏麵,待會兒再來作清洗。甩掉手上的漬水,在圍腰上擦得幹淨,過來一一見過叔叔,就去了廚間操作。

李白又呼平陽。平陽走過來。

李白掏出十串鐵錢,笑嗬嗬遞給大姑娘,讓她去村外的酒肆裏,沽一壇“巴陵春”回來。

李皓過意不去,執意要給酒錢。

李白哪裏肯依?嘴裏嗔怪道:“從兄恁客氣,小弟雖為草民,哪會缺了酒錢?”

李皓聽罷,手裏執著兩貫錢,不知如何是好。

馬正公見了,咧嘴一哂,上前一把奪過去,抖抖裝入自己腰袋,戲謔地說道:“我說李少府,何必寒酸人呢?有錢請我們便是。誰不知大郎筆頭硬,今春四處賣筆墨,潤格少得了十萬金?”

李少府聞言,尷尬地笑笑。李白也笑,果如馬正公所言,一個春節下來,是得了不少潤格呢。

五個人圍坐吃茶,暖暖地曬著太陽。眾兄弟今日所言,話題離不開唐玄宗泰山封禪事,每每說到激動處,無不兩眼放光。

李皓身為吏員,心情格外激動,大聲武氣地說道:“聖天子德政天下,我大唐國泰民安,皇帝封禪泰山,實乃國之大幸,民之大福矣!”

胡紫陽接過話茬,一本正經地說:“古之帝王,德佩千秋者,莫不泰山封禪。吾皇倡開元之盛,德比堯舜,功蓋秦皇漢武,實不為過也。”

孟夫子頻點頭,卻隻顧傾聽,始終不發一言。馬正公暗揣,孟兄曾遭“明主棄”,莫非心裏有了陰影?故意揀好聽的話說:“孟夫子曾入京師,與封禪使張說交厚,願聞大兄指點一二。”

李白傲性,卻素服孟浩然。關於泰山封禪事,倒真想聽他說道說道。正好馬兄有此提議,便睜著一雙大眼,隻顧盯著孟夫子不放。

孟夫子才高,器量自然也大,絕非小肚雞腸之人。當年進京科舉不第,得到張相公鼎薦,拜謁明皇而最終未能入仕,實乃自己言語不慎,哪怪得大皇帝拋棄?

孟浩然品一口茶,慢悠悠地咽下,正色言於三位好兄弟:“當今大皇帝聖明,開帝國千秋之盛,如皓月光芒萬丈,我等米粒之珠,豈可與之比擬?”

李白聞言,萬分欽佩。孟夫子果然心胸開闊,自京師返回家鄉後,何曾說過半句怨言?今日當眾讚美明皇,語出真心誠意,更顯得品格高尚。也是帝國繁盛,人人昂揚向上,隻有這樣偉大的時代,才會有這麼偉大的人民!

李白心裏感動,帶頭鼓起掌來,有了重出江湖之意。

孟夫子受到鼓舞,複言道:“帝國繁榮昌盛,正該大展宏圖,眾仁兄皆不世才,自可報效朝廷。大郎堪稱國士,若能得到明君賞識,前途更加無量。”

胡、馬二兄一聽,齊齊鼓起掌來。

李皓少年老成,既為朝廷官員,對帝國充滿信心,巴不得李白早日入仕,遂對李白笑侃道:“苟富貴,無相忘!”

李白雄心萬丈,好像已入京師,金鑾殿麵君一般,慷慨激昂地說道:“果如孟夫子所言,定當生死為國,也絕不辜負眾兄心願!”

少時,廚間飄香。

玉兒隔空喊道:“眾叔叔莫再閑談,快快過來吃酒!”

李白聽到喊聲,急忙呼喚眾兄,來到堂屋裏坐席。

堂屋正中的餐桌上,擺著一缽青元燉臘豬肘,正散發著濃鬱的香氣。又有六個時蔬小炒,皆自家菜園所擷取,青翠碧綠,誘人食欲。

五人依長幼順序,孟夫子坐了主位,李皓是朝廷官員,坐了席桌右側位,胡紫陽坐了左側位,馬正公坐了下首位。李白年齡最小,雖然說是主人家,仍然坐在偏位上,拾個獨凳坐左下角。左下角近窗,窗下擺一條橫案,橫案上置一壇巴陵春。李白順手抱起酒壇,拍散壇口上的封泥,為四位兄長各篩一碗,自己也滿滿倒了一碗。胡紫陽最講禮數,讓孟夫子領個頭,帶著哥幾個,先向許大嫂敬酒。孟浩然是老大,確有老大的範兒,雙手擎著酒碗,領三人來敬許大嫂。玉兒也不推辭,咕咕咕吃一碗酒,又笑著回敬一碗。敬畢,與叔叔們別過,獨自進入廚房。

廚房內,平陽坐在灶門前,嘟嗒嘟嗒拉著風箱。灶裏,柴火熊熊。灶頭,鍋裏燉隻老母雞,油亮亮的雞湯,正汩汩地翻騰。

二子滿嘴油漬,抱著豬腳骨猛啃。

玉兒去到廚櫃邊,拿出四隻飴餅來,遞一個給平陽,自己也吃一個。餘下兩個,遞給明月奴和頗黎。二子啃骨頭正酣,津津有味地饞涎直流,搖頭表示不要。玉兒抿嘴笑了笑,心想不要算了,重新放回櫥櫃裏。

堂屋那邊,酒聲洶洶,猜拳聲不絕。

少頃,雞湯已熬好。

平陽停了風箱,將湯舀進烏缽裏,用濕布巾圍缽上,捧住端到堂屋桌上。

李白天生好吃,特別喜歡喝雞湯。見了油亮亮一大缽,頓時就忘記了大小,自個兒先舀一碗,用嘴呼呼呼地吹涼,咕嚕咕嚕喝下肚去。

四位仁兄也不客氣,孟浩然扯了雞右腿,李皓扯了左腿,胡紫陽抓了右脯,馬正公抓了左脯,留下一個雞頭和一對翅膀,說是好讓李白獨占鼇頭,又祝他鵬程萬裏。

李白聽得高興,這話中聽著呢,一邊啃著雞腦殼,一邊頻頻舉杯勸酒,嘴裏盡說些豪氣幹雲的話。

酒話沒人計較,計較的是酒量,眾位仁兄都是好酒量,不喝個痛快不肯罷休,直喝到玉兔東升。

戌時,二刻。

一輪橘紅的月,靜靜地掛在天邊。

李白偕玉兒,送眾兄於朝門口。

孟浩然醉眼惺忪,李皓手舞足蹈,馬正公偏偏倒倒,胡紫陽兩腳打絞,乘一地朦朧月色,踉蹌著各自回家。

寂靜的山灣裏,此起彼伏的蛙鳴,徹夜呱呱不絕。

翌日,晨起。

玉兒煮好早飯,遍尋不見李白身影,心裏十分奇怪。許大嫂沒心思管他,哄小兒子頗黎食畢,獨自來到水井邊,清洗昨日那盆髒衣物。

李白時常發癲,動不動就外出幾日,高興了告知一聲,更多的時候,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興許外出……會友了吧?玉兒這麼想。

待一盆衣物洗完,太陽已升起丈高,仍不見李白蹤影,心裏空落落不是滋味。

許大嫂晾完衣服,轉身又回到廚房,平陽正在洗碗。

灶台的鹽缸裏,鹽巴空已見底。

玉兒扭頭去到內室,從床頭櫃裏取出首飾盒,準備拿些錢幣,讓平陽去村外的雜貨鋪,買些花鹽回來備用。許大嫂打開首飾盒,頓時吃一驚,原本滿滿一盒金銀首飾,居然少了一大半!玉兒這才蒙了,托人找到李少府,讓他打聽李白的下落。

李皓聽說後,也很是吃驚,派人四下尋找,始終得不到李白的消息。

鄰人不明就裏,私下胡亂瞎猜,隻道李白不辭而別,必是兩口子吵架所致。就時常見許大嫂立簷下,望著對麵山埡口出神,孤零零好生讓人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