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賀知章金龜買酒 謫仙人名動京師(2 / 3)

奏畢,汗如泉湧,津津而下。

玄宗聞奏,心裏大驚異,麵呈不悅之色。複口諭:太師楊國忠再讀。

楊國忠接過一看,竟然兩眼如盲,啥也看不清楚,驚駭尤甚高力士。急忙匍匐金階前,渾身瑟瑟發抖。

高、楊二人,皆帝國重臣,一為當朝太尉,一為當朝太師,且是今歲春闈主考(監)官,居然識不得番書,帝國顏麵何在?!

朝政議書廳裏,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那番使見狀,越發牛氣衝天,冷哼連連不絕,滿臉不屑愈濃。

玄宗見他倨傲,再宣眾文武傳閱,不信堂堂大唐上國,會被一番邦難倒。

文武百官領命,相互間傳視一遍,竟無一人識得蠻文,更不知番書吉凶。

番使越發得意,哈哈大笑不止。

玄宗龍顏震怒,大聲喝罵眾臣:“爾等枉食國家俸祿,卻無一人與朕分憂。此蠻書識不得,徒遭番邦恥笑,侮我大唐,必興兵犯邊,奈何!敕限三日,若無人識,一概停俸;六日無人,一概停職;九日無人,一概問罪!”

聖諭一出,眾臣啞然,齊伏於地。

張說一見,心中大急,忙持笏上前,躬身奏道:“臣保舉一人,定識得蠻書!”

玄宗聞奏,將信將疑。氣衝衝言道:“奏上!”

張說不慌不忙,保舉一個人來,“蜀中李白,學究天人……”不待中書令奏畢,玄宗急忙打斷他的話,睜大雙眼說道:“李白遠在天邊,如何得解近渴?”

張說並不答話,轉身疾奔出殿。

玄宗又怒,中書令膽大包天,不回朕言倒也罷了,竟然還不辭而別,哪有一點老臣的持重?!

不怪天子著急,李白如天外蛟龍,行蹤他人哪知?張說卻曉得清楚,因涉及玉真公主,不敢當場奏明,因而不辭而別。

巳時,一刻。

紫極宮。

李白披發未束,正陪公主飲酒。醉眼蒙矓中,見張說慌慌張張奔來,不待他細問緣由,早被中書令拽住,拉起便往外走。張說一邊急走,一邊簡述事因。紫極宮外,八匹禦駕候著。二人匆匆登車,風馳電掣般衝向興慶宮。

事有先後,文可倒敘。

話說那日,賀知章到紫極宮,得識蜀人李白,二人稱兄道弟,酒喝到酉時,仍然難分難舍。索性邀李白到家中,下榻於內翰宅第,每日裏談詩飲酒,賓主二人盡歡。

時光荏苒,春闈迫近。

賀知章忽然憶起,李白天縱才華,卻尚未取得功名,仍是一介布衣,便很嚴肅地對他說:“今歲春闈在即,大郎可前往應試。”

李白聞言,心裏萬分惆悵,心欠欠地回答道:“小弟應試,有悖國之典律。”

賀賓客不解,忙問何故。

李白無顏以對,悵歎良久,極不情願地說道:“家嚴商賈為業,故而小弟至今一介白丁,既為商家子,又非舉子身,如何進得考場?”

賀知章聞言,心裏有幾分不平,卻也放下心來,嗬嗬笑著說:“我道為何?原來這般簡單。”李白滿臉茫然,大兄何故輕鬆?

賀知章見他不信,急忙解釋道:“大郎離蜀日久,家人音信全無。唐律,三年不見者,即銷戶籍,故商戶子一說,早已不複存在。”

賓客侃侃而談,李白聽得既心酸,又眉開眼笑。“至於舉子身份嘛,則另有規定,若得文魁相薦,可特例增補為‘亞士’……”

李白一聽,欣喜若狂。天下人盡知,山陰四明狂客者,天後證聖元年春闈,乙未科狀元郎是也。賀知章既為文魁,又是當朝文霸,自然可薦李白入試。當即寫好薦書,並名帖一道交給李白,囑其分送太師府及太尉府。

李白接了薦書名帖,感念大兄鼎助,自己也可參與科考了,頓時喜極而涕流。

賀夫子為人仗義,有心相助李白。原想憑自己的名頭,依國律做件好事。哪知事與願違,非但沒辦成事,還差點毀了李白的前程。

原來楊、高二廝,雖貴為帝國重臣,卻不是什麼好人,實乃貪贓枉法之徒。二人接到賀知章薦書後,心領神會地攏一堆相商。

楊國忠冷笑著說:“賀知章那潑皮,恁也好笑得很,自家得了李白金銀,卻寫封空書相薦,來我這裏討人情。”

“太師所言極是!”高力士附和道,“待那日專記時,但有名李白之卷,不問好歹一概批落。”

三月三日。

春闈大開,會試天下俊才。

李白才思泉湧,一揮而就華章。左看右看,無一處不滿意,興衝衝交了卷,隻等好事來臨。

楊賊不識李白,見了卷上李白名,也不看文章如何,即亂筆批下:“這等書生,隻配與我磨墨。”

高賊立一旁,撇嘴踏屑道:“磨墨抬舉他了,似這等雞爪薅爛之字、狗屎般臭哄哄之文,隻配與我著襪脫靴。”

仗著監視官之威,高力士不由分說,喝令考場禁衛,拎刀拖棍將李白推搡出去。

李白受此侮辱,滿腔怒氣升騰,卻無處發泄,恨恨地回到內翰宅。

賀知章正在煮茶,見李白滿臉怒氣,又這麼早回來了,頓時一頭霧水,莫非楊、高二人未買薄麵,不讓他進入考場?忙堆一臉笑,嗬嗬地問道:“大郎恁早退場,必應得好文章?”

“死爛的鳥!”李白不理大兄,突兀地怒罵一句。

“可惱楊、高二賊,枉為帝國權貴,實為豬狗之徒!哪來的好文章!”賀知章聞言,越發莫名其妙。好言好語複問道:“莫非楊、高二廝,未曾讓大郎入場?”

李白罵一回,氣順了些許,見大兄十分關切,心裏多有不忍。是啊,衝賀兄發什麼火?關賓客啥事!李白苦笑著答道:“蒙賓客關切,場倒是入了,卻不知為了何事,遭楊、高二賊子看低,好一頓羞辱!”當下將考場所遇,如實告於大兄。敘畢,恨聲說道:“他日某若得誌,定教楊賊與我磨墨,高賊為我脫靴!”

也是文人通病,凡事總往好處想。見李白憤怒不已,賀知章隻得勸慰他:“大郎休要煩惱,權在寒舍安歇。隻需等待三年,再開試場時,或換了主考官,必然登第。”

李白不理大兄,衝進屋裏收拾行裝,打一包馱背上,獨自回到紫極宮。

“咚咚咚”,“咚咚咚”……李白對著宮門,一陣緊似一陣猛捶。

玉真兩小腿相交,盤膝打坐在地上,正意守丹田,恍兮惚兮神遊八表。被敲門聲一驚,猛地裏一個激靈,大小周天循環之氣,頓時就亂竄起來。急忙守住“神元”,將息片刻後,徐徐長吐一口氣。

玉真公主收了功,開門見是李白,滿臉怒氣站在門外,心裏有些詫異,不知他何故生氣。隻道“賀剪刀”嘴不饒人,二人吵架角孽所致。心裏這麼想,便咧嘴一笑,自是好一番安慰。

李白不理她,徑直去到客房,倒床上呼呼大睡。

一覺醒來,已近黃昏。李白伸伸懶腰,早忘了考場不快,胡亂洗漱後,獨自去肆中轉悠。先去“魏婆婆燒臘店”,切三斤鹵豬頭肉包好;又到“胡大娘包子店”裏,買兩斤饅頭拎上;再到“張二哥燒酒坊”,沽一壇劍南春抱著。急匆匆回到紫極宮,與玉真公主對飲。

李白器視遠大,凡事不擱心裏,不論多煩心的事,睡一覺醒來,準忘得一幹二淨。

二人吃著酒,徹夜歡歌。自此後,李白吟詩,公主撫琴,終日飲酒共歡,倒也十分自在。

話分兩頭,且又說回來。

適才,李白陪著公主,雙雙飲於紫極宮。二人正吃得高興,被中書令拽出宮門,醉醺醺入得朝來。

金鑾殿裏,玄宗如坐針氈。

番使趾高氣揚,視一殿人若無物,時不時張開大嘴,嘰裏呱啦一陣亂吼,向玄宗討要回書。群臣束手無策,唉聲歎氣不絕。楊、高二賊子,依舊匍匐在金階前,惶惶不敢動。

玄宗正焦慮,見張說領一壯漢,急匆匆衝進大殿。定眼一看,那漢子有些麵熟,正是去歲秋獵西郊時,獻《大獵賦》那人!天子知道救星來了,精神為之一振。如貧得寶,如暗得燈,如饑得食,如旱得雨。頒諭旨:“今有番國蠻書,特宣李愛卿至,為朕朗誦。”

玄宗甚是機敏,不說中書令拽來,而說特宣李愛卿至。看官或不明白,二者大不同矣,大皇帝此說甚妙,既解了眼前之困,又不失大唐威儀。

番使下邦小吏,哪裏知曉實情?見弄來一個醉漢子,頓覺十分好笑,衝大皇帝撇撇嘴,輕慢之色愈濃。

李白聽得明白,一莞爾小邦國書,有何難哉?見楊、高二賊子,匍匐在金階前,心裏開心極了。乘著酒性,故作翩躚狀,大咧咧奏道:“草民因才疏學淺,被太師批卷不中,高太尉亂棍轟出,今既有番書,何不令試官回答,久滯番使在此,是何道理?臣是批黜秀才,尚不入試官法眼,怎敢稱皇帝意?”

楊、高二賊聞奏,如鐵杵直搗命門,汗流津津而下。雖恨得牙根癢癢,卻不敢隨意亂動,心裏直罵“蜀蠻子”不迭。這廝好不可惡,真會找機會,報複這麼快就來了。二賊子各懷鬼胎,似這般下賤小民,不識國家禮儀,藐視朝廷大員,若不早點攆出京城,早晚被他玩死!

玄宗不明就裏,哪知三人早先過節?隻道李白喝醉了酒,故意推辭不受,再傳口諭給予安慰:“蘇長史曾舉薦爾,大郎亦獻《大獵賦》於朕。朕自知愛卿,請勿辭!”

大皇帝開了金口,命侍臣捧著番書,賜予李白觀看。

李白看了一遍,此渤海小邦蠻文也,難怪朝中文武不識。也活該李白長臉,自幼生於碎葉,遷居蜀中彰明後,又隨阿爺商交各邦胡客,哪有不識之理!

李白有了底,裝得醉眼惺忪,踉蹌著走到番使前,極快擼一把蠻子的胡須。手法幹淨利落,一殿之人皆不知。

番使吃一驚,這酒鬼身手恁快?欲搶手拿他右膊,突不見了身影。

李白身形風快,突然閃到番使身後,一手拿住他肩井穴,一手弄兒般撫摸其頭,嘴裏輕蔑地言道:“莞爾渤海番邦,怎敢如此放肆,欺我大唐無人乎?”

番使項背發涼,本想轉身相搏,卻左右動彈不得。心裏驚駭不已,站在原地不敢動,滿臉皆乞求之色。

皇帝坐殿上,見李白身如魑魅,轉輾騰挪間,貓戲老鼠一般,就讓番使下了“矮樁”。不由喜上眉梢,脫口讚道:“果謫仙人也!”

群臣一聽,齊聲唱賀,恭祝聖安!

李白鬆了手,稍用力一推,那番使站立不穩,“撲通”一聲跪地上,心裏越發惶恐不安,嘴裏忙不迭地口呼“天可汗”!玄宗龍顏大悅,命賜番使入座。

番使抬起頭來,正欲謝主隆恩,猛見李白二目如電,利刃般逼視自己,直駭得把頭一縮,哪裏還敢去落座?隻得箕居一旁,瑟瑟抖動不止。

李白見了,哈哈大笑。手捧蠻書,宣讀如流:“渤海國大可毒書達唐國官家。自爾興兵占了高麗,與大渤海國逼近,唐兵屢屢犯我邊界,想必出自官家之意。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來講,可將高麗一百七十六城,悉數讓與俺,俺有好物(事)相送。大白山之蕪,南海之昆布,柵城之鼓,扶件之鹿,郭頜之永,率濱之馬,沃州之綿,循淪河之鯽,丸都之李,樂遊之梨,你官家都有分。若還不肯,俺起兵來廝殺,且看哪家勝敗!”

眾大臣聽罷,滿臉羞愧不已,無不為李白博學折服,竊竊私語“難得”!

玄宗聽了番書,卻另有一番心思,小小一個渤海蠻邦,何等地猖狂無禮?竟敢妄加提議,與我大唐分享高麗!頓時龍顏不悅,口諭眾臣道:“今番家要興兵搶占高麗,何策可以應敵?”

兩班文武一聽,個個呆如木雞,無一人敢出班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