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看得明白,大皇帝雖然老邁,卻並未昏聵,他愛美人,也愛江山。然貴為天子,乃世間至尊地主,卻也沒有辦法,擁兩全其美之好事!
高力士下藥,楊國忠使壞,定要攆走李白。楊妃尤可惡,撒嬌耍潑,不依不饒。三晚上和衣而眠,不讓大皇帝近身。
玄宗左右為難,想保大學士李白,希望再努力一回,看看能不能留下來。
很久很久了,沒有上早朝。
甲戌日,卯時。
玄宗準時上殿,端坐龍椅上。
百官皆驚訝。
玄宗親臨早朝,稀罕事情呢,太陽西邊出來了!
楊國忠尤驚。時,李林甫已逝,楊國忠為首相。
見玄宗臨朝,楊賊哪能不驚?皇帝臨朝,自己還能把持朝政嗎?
玄宗所諭,出人意表。“翰林學士李白,多次上表請辭,眾卿可議。”
楊國忠大喜,顧高力士一笑。皇帝上朝,原來為了這事!持笏出班奏曰:“皇帝萬歲!李白狂悖,不識官體禮數;肆中濫酒無度,有失帝國官儀。可放歸鄉裏,任其自在逍遙。”
國舅既言,又為首相稟奏,百官誰敢吱聲,再說半個不字?
玄宗不甘心,左右暗示各王、嗣王、郡王,曰:“李白狂悖,可有屈抑?”
高力士一聽,知皇帝念舊,恐節外生枝,忙持笏,出班奏曰:“皇帝萬歲!李白狂悖,肆中惡聲泛濫,哪有屈抑!”
楊、高狼狽為奸,把持朝政日久,權熾熏天,誰不順二賊意,早晚弄個半死!
李學士委屈,百官心知肚明,卻作聲不得。濫酒無度、有失官體之言,皆二賊廣播所致,哪有的事?!正所謂:謊言千遍,必成真理!
惜楊賊虎視於前,高貓狼嚎於後,又有惡婦煽風點火,朝政已廢,綱紀崩塌,誰敢直諫上奏,為李白鳴不平?
文武百官低著頭,皆沉默不語。
玄宗甚是惋惜,心想如果姚崇、宋璟還在,必為李白鼓與呼。哪怕張說在堂,也必直諫矣!皇帝眯了眼,想著李白絕世才華,又想著粉嘟嘟美人兒,還有那櫻桃般小嘴,一時難於取舍。
百官肅立殿下,見天子古怪,臉色陰晴不定,無不暗自感歎,帝國日暮西山矣!
楊國忠立首位,久不見天子發話,唯恐事情擱黃了,便想了個主意,讓玄宗順梯而下。複持笏,出班奏曰:“皇帝萬歲!懇請即刻口諭,宣李學士進殿,頒詔‘賜金放還’。”
玄宗正迷糊,聽到“賜金放還”,深以為是。
“楊首相所言,甚合朕意!”當即口諭:“宣李翰林入殿聽旨!”
內侍得了口諭,層層轉出宮外。早有侍衛跨禁中禦馬,飛奔尋李白而去。
時,李白居紫極宮,正與玉真茗聚。柳下,弈談甚歡。忽聽聖旨到,以為天子回心轉意,急忙整頓衣冠,來到宮外候旨。
巳時,一刻。
李白著大學士服,興衝衝趕赴金鑾殿。
百官見李白至,依舊俊朗飄逸,哪有丁點邋遢樣?心裏便恨楊、高二賊,信口雌黃誣陷忠良。想起適才一幕,實無臉相對李白,眾僚紛紛低頭不敢視。
李白滿心歡喜,卻遇冰冷一個場麵,讓他好生納悶。
楊國忠笑笑,滿是蔑視之色。高力士尤壞,嗬嗬笑道:“祝賀李大學士,還不叩謝皇恩!”
李白不明緣由,見二賊古裏古怪,一個陰一個陽,讓人不可捉摸。便不管他,上前躬身奏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李白奉旨上殿,請皇帝諭示。”
玄宗見了李白,心裏多有不忍,幾番躊躇,欲言又止:“嗯嗯,李愛卿雅誌高遠,久有歸裏之意。適才與眾卿廷議,準予暫還。”
天子說得委婉,準予暫還者,似還可以再征召也!李白卻聽得明白,恰似五雷轟頂,驚得啞口無言。
百官一片歎惜。唯楊、高二賊大喜,同聲言曰:“恭賀李大學士,榮歸故裏逍遙,還不叩謝皇恩!”
李白雖然難過,卻也硬氣得緊,怎可示弱於二賊,失了自己一貫風采?
正待要叩首,謝主隆恩。玄宗坐殿上,見李白失神,心裏越發不忍,複諭曰:“李愛卿智退番蠻,有大功於國,豈可白手返鄉?但有所需,朕自當一一賞賜。”
李白傲性大發,仰首昂然曰:“臣一無所需,但得袋中有金,日沽一醉足矣!”
玄宗聞言,哈哈大笑,續諭曰:“這有何難哉?天下庫銀皆姓李,任愛卿取之!”
欽賜金牌,以示皇恩。
遂禦筆親書:“敕賜李白為天下無憂大學士,逍遙落第文林郎,逢坊吃酒,遇庫支銀。府給十金,州給百銀,縣給千貫。凡文武官員軍民,有失敬者,以違詔論處。”
即命金殿近待,送往內務部,火速鑄造送回。又賜黃金千兩,錦袍一,玉帶一,金鞍一,龍馬一,從者二十。
李白心裏明白,也知聖天子難處,一切皆因楊、高二賊使壞,怨不得皇帝也。
玄宗所賜,給足了李白麵子,實前無古人!
李白心存感激,定要維護天子尊嚴。其自稱項背有傲骨,從不肯伏拜於人,竟雙膝著地,三拜九叩,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玄宗訝甚。見李白肯下跪,知他心中多有不願,幾忍不住淚流。
再次口諭,又賜金花二朵,禦酒三杯。
“可禁中打馬,禦前飛奔。百官俱假一日,攜酒送行。”
百官領命,相送於道。自興慶宮始,連接十裏長亭,沿途相送者,幾達萬人。
辭詞聲聲,樽博不絕。唯楊、高二賊,懷恨不送。
戌時。
消息傳到紫極宮,玉真公主大恚。
李白遭賜金放還,玉真公主情知為楊氏兄妹所誣,高力士迫害,仍將滿腔怨氣,發到皇兄身上!
金鑾殿裏。公主大發雌威,將楊玉環那婦人,罵得狗血淋頭,直如淫娃蕩婦,又似妲己般禍國殃民!
看官恐不明白,玉真公主純潔乎?為何敢理直氣壯,大罵楊氏荒淫無度?!
原來有唐一代,自武後朝始,“女權主義”盛行。所謂女道士者,實為修行“養性”之人也,可隨意接待男賓。著名如魚玄機,朝野盡知之。
女道士接待男賓,既得官家認可,便是天經地義。
楊氏為“國母”,與人偷情則不行,犯了皇家禁忌。玉真公主罵她,當然罵得理直氣壯!
楊氏遭此惡罵,氣咻咻心情難平。臉色難看至極,卻不敢回應半句。平時裏,仗著皇帝寵幸,任意胡作非為,誰個敢惹她?今日人家兄妹議事,哪管她這個外人!
婦人自知不敵,悄悄溜出金殿,跑到從兄家訴苦去了。
玉真氣猶不順,轉向皇兄發火,大聲哭鬧不止,恨聲曰:“皇帝好沒來由,隻顧自己花天酒地,何曾想過小妹苦寂?”
史載:玉真公主者,睿宗、竇德妃之女也,乃玄宗、金仙公主同母妹。玉真公主幼時,竇德妃即遇害……初封崇昌縣主,景雲元年,睿宗複位,獲封昌隆公主。景雲二年五月,由昌隆公主改封玉真公主,不久出家當了道士。
玄宗乃皇兄,禦妹一生苦楚,他何嚐不知情?被玉真一罵,想起今日廷議,自己有心要留李白,卻無一人相助,也是萬般無奈啊。“但得有人上奏,朕必留李翰林!”
玉真不聽則已,一聽更加惱怒,冷言相譏道:“皇帝自詡神武,何曾有一絲當年威風?早被那妖婦掏空了,成了個空心大蘿卜!”
玄宗再次遭罵,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惱羞成怒道:“國家大事,豈容汝妄議?!”
玉真怒愈甚,更加不依不饒。賭氣道:“既為國家大事,我公主名號也不要了,取消所有待遇吧!”
玄宗哪裏肯信?以為禦妹鬥氣,當然不予準允。玉真態度堅決,定要散去財產,辭掉公主稱號,一心修煉道行。
玄宗一默,禦妹這般任性,全因李白一人。然準允李白歸裏,乃經過了廷議,又已正式詔告天下。設若再用李白,帝國威嚴何在?大皇帝權威何在?當下端起身板,威嚴口諭:準允去除公主名號,散財潛心修道。
玉真至情至性,對李白感情尤深。李白晚年居當塗,公主聽說後,專程去敬亭山修行,以寄托一份相思。
李白亦性情中人,何嚐不是如此?得知玉真徙當塗,修行敬亭山時,眼巴巴趕到山中,賦詩雲:“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時人多有不解,天下名山多多,李白為何獨言:“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後人不知真相,尤不解詩中所頌,謂敬亭山美不可言。哪知詩人心跡,意不在敬亭山,在玉真公主乎?
寶應元年三月,玉真七十歲時去世,葬於敬亭山。
李白聞訊,悲哀不已,曾賦詩吊之:“常誇雲月好,邀我敬亭山。五落洞庭葉,三江遊未還。相思不可見,歎息損朱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