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白居別杏兒 桃花潭遇汪倫(1 / 3)

兗州。

城南裏許,有太白居。

女主人貌美,年三十五六,端莊而嫻靜。時常獨自一人,澆花小院中。偌大一座四合院,營生得花團錦簇。

男主人雄偉,歲齡四十五六,俊朗而勤快。閑暇時,一人去後院開闊處,耘兩三畦菜地,種些瓜果菜蔬,四季裏果蔬累累。

夫妻倆皆雅潔,尤喜杏兒李兒。宅子四周的空地上,遍種百十株杏李。每年春上二三月間,杏花李花競相怒放,光華輝映粉壁。

鄰人滿眼羨慕,視為一對神仙人兒。隻是見了男主人,心裏就犯了疑猜,雄赳赳一偉丈夫,卻不見有正當營生,整日裏遊手好閑,騎匹高頭大白馬,優遊於周鄰城鄉間。

莫非江洋大盜,拐了個小媳婦,隱於此間過日子?

鄉黨竊竊私語,不知夫妻二人姓名,也不知從何而來。

記得前年臘月,男子找到裏正,花重金盤下五畝地,築起這座太白居,自立門戶過起日子來。

夫妻倆為人和善,誰家婚喪嫁娶、生張滿十,都樂意備一份禮,上門湊個熱鬧。

日子久了,村人們接納了二人,男的呼為李大郎,女的喚作謝大嫂。

中秋節。

秋雨淅淅瀝瀝,已下了半個月。蛛網般的雨絲,沒日沒夜地下,讓人憋悶得慌。院門前,通往州城的官道,早已泥濘不堪,很少見到行人路過了。

李白站在階沿上,望屋簷下的雨瀑,呆呆地發愣。

天空亂雲飛渡,依舊陰陰沉沉,絲毫不見晴的跡象。

旬日未出家門了,李白焦躁不安。

杏兒心疼夫婿,定居兗州的目的,不就是要尋仨孩子嗎?

想想自家的身世,杏兒時常歎氣,平陽帶著兩個弟弟,沒爺管沒娘疼,不知活成了啥模樣?!

兒是爺娘心頭肉,有誰不會心疼?李白要去尋找,天經地義的事。惜耗時年餘,終一無所獲。

前日,李白去村肆吃茶,有好事者竊竊私語,言及猷州桃花潭汪倫處,收留著仨流浪兒,名兒特別地稀奇古怪。

李白聽了,心裏很激動,不知平陽姊弟否?既然有了一絲線索,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唉,偏又連綿不絕的陰雨,讓人心煩意亂如麻。

李白坐臥不安,愁眉緊鎖。

杏兒見了,不知該如何寬慰他。隻把一個嬌小的身子,緊緊地偎住李白。

李白很感動,杏兒善解人意,百般體貼照顧自己,又默默支持尋找孩子,一顆母愛的心,堪稱偉大。便轉過身來,摟住她的纖腰,吻她的頭發。

杏兒才洗過頭,黑油油一頭發絲,散發出皂角的清香,讓人心裏寧靜。

李白相擁良久,才慢慢鬆開雙手。憶起兒時舊事,蜀中秋日多雨,農人們有“吊擂漿棒”之俗,以祈求天晴。

杏兒滿臉疑惑,不知擂漿棒為何物,笑他“傻帽”,說話土得掉渣。

李白笑笑,知她戲謔自己,絲毫不以為忤,耐心地解釋道:“擂漿棒者,石碓窩之舂棒也。”

蜀俗甚怪異,久雨不晴時,將舂棒擦拭幹淨,裹以婦人花衣,高懸於朝門口,令小兒女用竹竿敲打。

小兒女拿根竹竿,一邊認真戲打,一邊歡快而歌:“擂漿神,擂漿神,今天吊起明天晴!”

李白記憶猶新,蜀人吊舂棒於朝門,祈求天晴頗多靈驗。可惜夫妻二人不事農活,既不舂米,也不擂穀,自家院落裏哪有擂漿棒嘛。

朝門外,秋雨如注,淅瀝不歇。

李白依稀記得,前隋人方侗者,記帝京景物時言:“雨久,以白紙作婦人首,剪紅綠紙衣之,以笤帚苗縛小帚,令攜之,竿懸簷際,曰‘掃晴娘’。”

李白心裏一喜,牽著杏兒到了書房。找出各色紙張,依方侗的敘述,做出一個“掃晴娘”來。

李白心靈手巧,掃晴娘活靈活現。

杏兒見了掃晴娘,歡喜得像隻雲雀,拿去懸掛在院門上,合拍著一雙乖巧的手,嘴裏歡快地呼道:“掃晴娘,掃晴娘,今兒掛簷上,明兒天光光!”

李白見她像個孩子,展顏忍俊不禁,上前一把抱起,數度拋於空中,仿佛覓到了仨孩子一般,高興得手舞足蹈。

杏兒滿臉緋紅,幸福得像隻小貓,心裏早溢出蜜來。今兒是中秋節,是該讓李白高興高興,便扭身去到廚房,精心烹製一桌好菜,一來慶賀月圓,二來為李白送行。

李白滿臉幸福,笑得合不攏嘴。他深知杏兒心意,便去後院地窖裏,取出一壺劍南春,準備與賢妻吃杯酒,共度中秋月圓。

席間,夫妻對飲,相敬如賓。

李白端起酒盞,先敬杏兒吃一盞。心裏許了一個願,以期找到仨孩子,一家人共圓天倫。

杏兒接過酒盞,笑吟吟飲下。又回敬李白一盞,雙眼含情脈脈,充滿無限的愛意。

猷州。

城西十裏許,有座巍峨的大山,名兒叫著桃花山。桃花山半山腰處,又有一座廣通驛,驛站官道四通八達,是淮南數一數二的大驛。

李白自東魯來,轉輾往複數月間,已是驚蟄時節。

天氣時陰時晴,難得有個豔陽天。春寒料峭中,李白披一襲白色大氅,內著緊身紫貂皮襖,騎一匹高頭大白馬,雄赳赳威風凜凜。

李白英姿勃發,全得益於杏兒經佑,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還是那個神采飛揚的李白,還是那個光鮮照人的李白。

別人不知緣由,李白當然知道,他與杏兒的結合,才是真正的相知相愛!啥叫幸福?這就叫幸福,婚姻不是牢籠,貴在彼此相知。

李白想去哪裏,杏兒從不過問,總是默默地收拾行囊,說些注意安全的話。沒有絲毫的埋怨,也從不嘮嘮叨叨,讓李白舒心舒氣舒暢。

二月,初五。時令驚蟄,俗稱九九。民諺有雲:“九九八十一,莊稼老漢田中立。”

田間地頭,農人犁地耙田,忙得不亦樂乎。

廣通驛,車來人往,人聲鼎沸。

李白南下猷州,所攜銀兩頗豐,每每進入酒樓裏,免不了心癢眼饞,卻不願像往日那般大吃大喝,花錢時手捏得梆緊。

臨行前,杏兒打理包裹,悄悄塞進大把的銀子,細聲細氣地說窮家富路,多帶點錢免得旅途窘迫,見到久別的孩子們時,也好有個爺的派頭。

杏兒告訴他說:“一文錢雖少,難死英雄漢哩。”

李白天生傲性,不論啥樣的人物,一概視為廢柴。偏偏弱小的杏兒,讓他打心眼裏服氣,服帖得像隻羊羔。

娘子這麼叮囑,李白很是受用,果然乖乖地聽話。離家一路南行,除了正常的開銷外,沒有亂花過一文錢。

午時,一刻。

天空放晴,太陽雖然露了臉,卻像個昏昏欲睡的老人,發出蒼白無力的光,讓人依然提不起精神。

距驛館百十步,李白就下了馬,牽著白駒進入館內。來到廄間,把馬係在樁上,從腰間掏出十文錢,遞給守馬棚的廄兒,讓他細心幫著照料。

“餘資不找補,留著買餅兒吃。”

廄兒得了錢,笑眯眯謝過。

李白不理他,轉身來到餐廳。廳內皆二人座,早已人滿為患。

廳右側角落裏,尚有一個空位,雖有些逼仄,倒也還算清靜。

跑堂的小廝很勤快,李白剛剛落座,便到了座位前,躬身詢問道:“客官,要甚吃喝?”

對座乃文士,白麵長身,衣著光鮮。看那身打頭,很有些家資,點得有酒有肉,正起勁吃喝著。

李白見了,肚裏饞蟲湧動,用舌頭舔了舔唇,咽下一汪清口水。強忍住饞念,回應道:“仨驢肉饅頭。”

堂倌立座側,見沒了下文,盯著李白直瞅,看了好一會,好像在看山中野物。

忒光鮮一丈夫,隻要仨饅頭?

李白心氣高,仨饅頭咋啦?也沒覺得丟人。見堂倌發愣,補充道:“啊,對了,再上一甌菜羹。”

堂倌沒了興趣,悻悻而去,連萊名也沒有報。

文士抬起頭來,瞟了李白一眼,神色很有些瞧不起,癟癟嘴表示鄙視。

李白視而不見,泰然處之。心裏直覺得好笑,李白既為騷壇主,哪有不知文士的德行?生怕被別人輕視了,總喜歡裝大爺,唬一唬村夫俗婦。

唉,實可憐矣!

李白自信滿滿,端坐在座位上,耐心等著饅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