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白居別杏兒 桃花潭遇汪倫(2 / 3)

白麵文士見了,越發不自在。便故意惡心人,將桌上的酒肉,往自己一側攏了攏。

那意思很明白,討厭的長須漢子,何不知趣離開?

李白遍曆國中,啥人沒見過?偏要惹他一惹,逗著樂嗬一盤。

“看兄台打頭,也是個讀書人,為何這般生分?”

文士聞言,越發慍怒。冷哼一聲,不屑地回曰:“嗬嗬,莫非你也是讀書人?既知書識禮,當知先入為主。”

李白笑笑,答曰:“兄台所言極是,是某不對了,打擾主人清靜,實在罪不可恕。”

文士再哼一聲,滿臉傲色曰:“既知打擾,何不離開?”

李白聽罷,仍不以為忤,反而笑逐顏開,對曰:“聽兄台口音,乃猷州土著,某就再打擾一回。敢問此去桃花潭,路程幾何?又如何可達?”

李白所問,半真半謔。

真者,實不知桃花潭去處,若能得他指引,那再好不過。

謔者,不就“再打擾一回”嘛,故意逗他玩玩,看要咋的?!

文士被他一逗,果然沉不住氣了。倏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好不識相的外鄉佬,嘮嘮叨叨敗我食欲!”

憤然甩下一兩銀,氣衝衝離座而去。

李白愕然,啥舅子人物,恁地牛皮哄哄?

鄰座一人,年三旬許,臉龐紅亮而廣額,雖穿一身粗布棉襖,卻精氣神十足。那人見到李白尷尬,手裏托個烏缽,內裝六個無餡饅頭,過來坐在李白對麵,滿臉笑容可掬地說道:“客官初來敝鄉?莫怪鄉黨無理。”

李白見他友善,心裏著實喜歡,拱手還禮道:“不關事,不關事。隻是不知文士何許人?脾氣恁大!”

紅臉漢子一聽,哄然大笑道:“嚇,你說胡傳亮嗎?縣衙裏一書吏耳。因寫得幾句詩文,便四下裏吹噓,好像青蓮李白似的!”

李白聞言,啞然失笑。

時下權臣當政,侈靡之風盛行。國中文人趨炎附勢,如蛆般追逐腐臭,實乃帝國之大不幸也!

李白心裏想著,嘴上故作輕鬆,撇撇嘴揶揄道:“青蓮李白?不一文人嗎?有甚了不起!聽說西入長安,遭天子逐出京師,還不知哪裏混飯吃呢。”

紅臉漢一聽,大急。看那神色,李白好似他的親戚,容不得別人踏屑!“客官休要大言,豈不聞賀賓客譽為‘謫仙人’?又曾令龍巾拭吐,禦手調羹,貴妃捧硯,國忠磨墨,力士脫靴……”

李白聽罷,哈哈大笑。

紅臉漢又一愣,不解地望著他。

“難道說錯了?”

“哪裏,哪裏,正是如此!”

李白十分得意,忙不迭地應道。

“既是如此,客官為何又要發笑?”

李白止了笑,肅曰:“非笑小哥,實笑李白那廝,竟有如此虛名!”

漢子咧嘴一笑,讚他說得有理。

李白眼尖,漢子雙手賊幹淨,卻粗糙碩大,又吃的無餡饅頭,家境必不寬餘,當是附近的莊稼漢,淳樸值得人信賴。

複言道:“小哥既是本地人,必知桃花潭去處?”

紅臉漢見詢,一張臉笑得燦爛,揮手一指驛外,朗聲應道:“早問我不就得了,何必受那鳥人的氣?沿官道西去三裏,右側有棵黃葛樹,樹旁有一條入山小徑,沿小徑再行裏許,就到了桃花潭。”

漢子十分熱情,將途徑說得極詳細,生怕李白聽不明白。

李白聽得仔細,哪裏還待得住?此次南下猷州,隻想找著三個孩子,久等不見饅頭端來,想是店家欺他外鄉人,故意不先上給他吃,便站起身來雙手抱拳,衝漢子作個告別禮,闊步邁出餐廳大門。

李白一時心急,跑步奔到馬棚子裏,解韁牽上白龍駒,縱身跨上馬背,望西飛奔而去。

廣通驛西三裏,山梁狀如馬鞍。地名馬鞍山,又呼為黃葛埡。

山埡口上,黃葛樹冠大盈畝,濃蔭似擎天華蓋。黃葛樹靠近山腳處,一條山徑寬不盈尺,長蟲般彎彎扭扭,蜿蜒沒入叢林中。

山徑為土路,又荊棘蓬道,白龍駒膘肥體壯,蹄滑不易行。

李白翻身下馬,索性牽著大白龍,小心翼翼朝林間走去。行千二百步,道旁林木愈密,陰森森不見天光。隔篁竹,聞山澗流水潺潺,叮叮咚咚,如鳴佩環。

竹林盡頭,臨近山崖,果見一潭。

潭廣闊百畝,圍岸野桃灼灼,燦爛宛若紅霞。潭水尤清冽,明亮可見潭底。底為一整塊大石,平展如農人曬壩。

平潭如鏡,波光粼洵。

遊魚粒粒可數,時而靜浮水中,一動不動如鏡裏;時而排排行行競遊,蟻擁蜂攢般爭先恐後;時而受驚倉皇逃竄,閃入潭水深處,倏地不見了蹤影。

四圍水岸邊,亂石嶙峋,如島嶼,如懸岩,如絕壁。犬牙交錯,不可名狀。

李白看得癡了,側身往西南望去,湖水自潭口出,形成一條急湍小溪,嘩嘩流向山外。

小溪宛然如畫,夾岸長林密布。溪水去數百丈後,鑽入密林間,不見了蹤影,唯餘一澗空響。

李白佇立潭畔,欣欣然喜不自勝。此陶靖節桃花溪乎?惜不見了避亂秦人,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誰說沒有人影?李白正癡迷間,突聞潭北桃林中,有勞作歌聲飄出。

歌聲質樸,帶有山野的泥土味,更帶著勞工的體汗香。

歌曰:“天上星星朗朗稀,地下人人分高低。十個指頭有長短,莫笑窮人穿破衣。隻要勤勞肯出力,哪會長久窮到底!”

李白牽著馬,覓歌聲而去。來到潭的北岸,隱約見三間茅屋,掩映在竹林中。

籬笆圍一院壩,進深六丈許,寬四丈餘。地麵鋪以青石,打掃得幹幹淨淨,清爽無雜物。

院落左側,為一果園。園內,三五株百年老桃,花開得正歡。

右側臨籬牆,搭有簡易茅棚,柏木枋作架,麥秸為頂覆蓋。棚內築一大灶,灶裏柴火熊熊。

灶頭上,置一鐵鍋,徑三尺有奇。

鍋上又置蒸桶,桶為柏木箍就,沿口下大上小。

蒸桶底口,徑三尺,幾與鍋沿齊。二者緊緊相扣,合絲嚴縫。

四圍,蒸汽彌漫。

臨近大桶底部,插著一根細竹筒。竹筒長約一尺三寸,清洌無比的蒸餾水,正順著竹筒溢出,嘀嘀嗒嗒滴入下麵的小桶。

大蒸桶旁邊,跍著一條漢子,右手拿個木瓢兒,專心地接流出來的蒸餾水,不時送入嘴裏嘖嘖品嚐。

漢子神情專注,咂巴著一邊品,一邊微微點頭,滿臉陶醉之色。

李白鼻子靈,早聞得是酒香,香得人骨頭酥軟,不是美酒是什麼?

嗬嗬,古法釀酒?

李白滿心歡喜,急忙趨身上前,想要探個究竟。

漢子聽到有人來,回頭打個照麵。兩人一對眼,彼此皆驚訝。

“是你?”

“是你!”

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廣通驛指路的紅臉漢!

紅臉漢子嗬嗬笑著,用手中的柳木小瓢,去小桶裏舀一瓢酒,熱情地遞與李白吃。

“嚐嚐,新蒭的酒。”

李白不知厲害,接過一飲而盡。哪知酒性甚烈,剛入肚腸內,丹田處陡然鼓脹,騰升起一股熱氣,洶洶地直衝腦門。

少頃,酒勁四散,李白渾身燥熱,唯唇齒留香,綿長醇厚無比。

李白滿臉通紅,尤讚不絕口:“果然好酒,入腸火燒火燎,甚對某的脾氣!”

紅臉漢微微一笑,見大朗也紅了臉,卻並未醉倒,伸出大拇指讚道:“好酒量!”

李白被他一讚,倒有些不好意思,差點兒就醉趴下了,還好酒量?心有不甘,複言道:“敢問小哥,酒性何烈?”

紅臉漢子見詢,看他一口吃了那酒,依然頭腦清醒,很是佩服他,十分認真地回答道:“客官識貨,是個行家。此為頭酒,又未勾兌,故而勁大!”

李白聽他一說,更加不好意思,猛一拍頭道:“隻顧吃你好酒,卻不知兄台大名?”

漢子見李白可愛,笑道:“汪某就一烤酒匠,何來的大名?賤名一個倫字。”

烤酒匠?

汪倫?

真是好運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李白雙手抱拳,衝漢子長揖道:“原來是汪兄弟,請受李白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