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永王誤國誤己 詩仙捉月升天(1 / 3)

天寶十五年,八月,中秋節。

江陵,大都督府,高朋滿座。

永王璘特設專宴,為李白接風洗塵,又為他做“生”。

李璘居首席主位,李白坐首席客位,賓主把酒言歡。一席陪同者,皆江南名士,多為李白好友,蕭穎士、孔巢文、劉晏、魏平和魏萬父子,一一在列。

席間,李璘特設一局,為李白授金質胸花,引百十人轟然叫好,掌聲、喝彩聲此起彼伏。

江淮道上,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永王胸花金貴無比,象征著某種權力和地位,若非李璘心腹死士,平常人哪能得佩?

李白一介文士,且為幕賓身份,能得到永王的垂青,實在厚愛無以複加。

李璘滿麵春風,親執一杯美酒,先敬參宴嘉賓,再滿滿斟一大觴,專門來敬大學士李白。

李白忙起身,接過永王敬酒,畢恭畢敬飲了,臉上甚有得色。

永王素慕李白,見他肯來投靠,暗道天助我也。李翰林學究天人,連父皇都禮待有加,何況我李璘乎?當即出六角金花,親手別在李白左襟上。

白袍似雪,金花燦爛,李白神采奕奕。

魏平毗鄰李白而坐,兩親家翁都胸佩金花,眾來賓誰不眼紅?一時賀聲滿廳,恭祝永王早成偉業,仙詩太白青春永壽。

鄰桌有李偒者,時為襄城王,是永王李璘的長子。李偒孔武有勇力,喜好行兵布陣打仗,曾於轅門射戟,二百步開外,一箭射落戟纓。時人稱讚其勇,謂之“小李廣”。

馬嵬坡兵變後,唐玄宗左思右想,為李唐江山計,將諸王子委以重任,以期盡快收複京、洛二都,光複大唐江山社稷。特委十六子李璘,領山南東路、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度使,兼江陵大都督,坐鎮江陵以控江、淮。

江陵郡曆為江、淮重鎮,帝國受“安史之亂”禍害,中原早已赤地千裏,唯有南方所征賦稅累以億兆計,大多囤積在江陵一郡。

李璘赴任後,仗著永王的名頭,很快招募數萬兵馬,在江陵豎起平叛大旗,穩定住了江南半壁,與唐肅宗李亨並雄天下。

李偒有了心思,見江南形勢大好,欲乘亂建立偉業。在他眼裏,當今天下大亂,唯江南各道富庶,父王手握四道重兵,疆土數千裏,理應占據金陵,保有江東各郡,以效東晉的司馬氏。遂處心積慮,私下招募奇能異士,豢養在府上待用。

聽說李白來投,父王又是設專宴,又是賜金花,李偒當然大喜,已知父王心跡,早晚興兵“東巡”。與之同桌者,為襄城王所募謀士,計有薛鏐、李台卿、韋子春、劉巨鱗、蔡,皆國中一時之才。

酒過三巡,李偒領手下諸士,前來首席敬酒。先敬父王李璘,再敬大學士李白,又與諸公共飲。

李白初到江陵,與眾人都不熟悉,倒聽過襄城王的名頭。便依照江湖規矩,先敬了李偒一杯,又與他的謀士共吃一杯。

李白奇了怪了,襄城王過來敬酒,好友蕭穎士、孔巢文、劉晏三人,不僅不起身回敬,反而顯得悶悶不樂,輕易不發一言。

是夜,戌時。

永王府,一燈如豆。

李璘坐榻上,榻前一木凳上,坐著襄城王。

二人低首,竊竊私語。

李偒曰:“稟父王,劉晏、蕭穎士、孔巢文果不識時務,乘夜逃跑了。”

李璘不語,沉吟良久,乃曰:“隨他三人去吧,隻不知李白肯否?”

李偒應曰:“李學士得了金花,自覺高人一籌,哪舍得離去?”

語多輕慢,頗多不屑。

李璘正色曰:“李白國家棟梁才,為父識得他的手段,爾須小心待他。”

聽父王責怪,李偒忙低頭認錯,諾諾而言:“孩兒省得,自當謹守教誨,奉他為上賓。”

李璘聽了,展顏一笑。複曰:“即日東巡,必委他以重任,使之妙筆生花,頌揚江陵平叛偉績豐功,不讓西京李亨專美。”

二人私語,細若蚊蠅,若有若無。

適,李白內急。小解過窗下,聞聽得明白,心下感激,永王真心待我,自當鼎力相助。國家多事之秋,若能“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果真助得李璘,“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也不負了一腔熱血和久有的報國雄心。

李白下了決心,一心輔佐永王,實不知幼稚可笑,哪懂國家大政方略!

李璘起兵江陵,名為平叛實屬投機,欲戰後“分羹”。李亨既為天子,天下便是自己的了,豈容他人染指?哪怕是親兄弟!

翌日,巳時。

肅宗聖旨到,宣李璘前往蜀地,朝見太上皇李隆基,欲借機罷其軍政大權。

永王大駭,急召李白,商討對策。

李白立功心切,當場獻上一計,以李亨不仁不義,罔顧君臣義、父子情,擅自僭越皇位為由,將其聖旨斥之為偽詔。

李璘點頭稱善,遂抗旨不從。同時布告郡中軍民,稱西京為“偽政府”,公開與朝廷決裂。

江陵長史李峴,聞訊後大愕。恐禍及於己,以身疾為由,辭別永王李璘,投奔李亨而去。

唐肅宗端坐殿上,聽了李峴的呈報,恨李白入骨。又恐永王李璘坐大,威脅到自己的金鑾寶座,急召高適、杜甫相商。

時,高適、杜甫皆入朝,均官左拾遺。

高適有雄才,陳說江南形勢,言李璘必敗。

杜甫有韜略,諫議置淮南節度使,以牽製李璘。

唐肅宗大喜,視二人為肱股。

特別詔告天下,置淮南節度使,管轄廣陵等十二郡,任命高適為節度使。又置淮南西道節度使,管轄汝南等五郡,任命來瑱為節度使。二節鎮成掎角之勢,與江東節度使韋陟形成合鉗,共同對付江陵的李璘。

永王不為所動,加緊東巡準備,欲據金陵以窺天下。

至德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李璘擅自東巡,以李白為江淮兵馬都督從事,負責起草軍中檄文。以渾惟明、季廣琛、高仙琦為先鋒,派帶甲士兵五千,直奔江南東道廣陵郡。永王親自統率水軍,由江陵起錨東進,大江上戰艦雲集,旌旗蔭羿蔽日。

李白入幕永王府,又為江淮兵馬都督從事,且是金質胸花獲得者,哪能不有所作為?特獻《永王東巡歌》十一首,以壯軍威。

李白秉一腔熱血,寫得神采飛揚,蕩氣回腸!哪承想事與願違,十一首《永王東巡歌》,讓他背上了叛國罪名,差一點要了老命。

在李白心裏,天子隻有一個,就是玄宗大皇帝。李亨偕越稱帝,就一偽主耳,與大燕皇帝何異?今永王李璘東巡,旨在光複唐帝國,以迎回玄宗大皇帝,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李白就一詩人,毫無政治頭腦,想法太過簡單、純粹,隻要有利於帝國,有利於討伐叛軍的事,就可以放心大膽去做,想也沒有想過,這種事還要誰來批準。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話一點沒錯。錯在眾“匹夫”們,認不清形勢,看不準方向,“頭兒”想要投機,沒按中央指示辦事,這就是“謀逆”,就是十惡不赦。

既然是謀逆,以大唐律令論,首惡、協從皆辦!

李白年邁,已五十有六,卻天真得像個孩子。他永遠都不會明白,“肉食者”之間的權謀紛爭,有多麼恐怖、殘酷和血腥!

永王軍水陸並進,高唱著《永王東巡歌》,浩浩蕩蕩一路向東,直撲吳中重鎮金陵。

歌曰:“試問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又歌曰:“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

至德二年,春正月。

永王統領水師,兵臨淮南道廬州,江淮各州郡震動。

肅宗李亨稱帝,國中仍分置十五道,唯將各道采訪處置使,改稱為觀察處置使,所行職責不變,仍履行檢查刑獄和監察州縣官吏之職。

時,李希言為吳郡太守、江南東路觀察使,聽說永王李璘率大軍東巡,感到不可思議。作為一方大員,李觀察心犯疑惑,既不見朝廷任何詔示,也未得肅宗口諭,李璘竟無端興兵,莫非要造反嗎?

李璘是永王不假,僅僅象征皇族的身份,職銜卻是江陵大都督,仍屬各路觀察使監察對象。李希言職責使然,依典律致書李璘,責問發兵東進的意圖。

永王璘大怒,小小一個觀察使,竟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急召眾將謀於帳,李白、魏平、魏萬在列。

襄城王李偒曰:“永王興兵東巡,乃李唐家事,外人無端幹預,當擊之!”

永王兵多將廣,麾下先鋒官渾惟明、季廣琛、高仙琦皆言:“襄城王所言甚是,某等願身先士卒,領兵擊討之,以固江南半壁!”

李白聞言,大急,以為不可。言於李璘曰:“永王興義兵,誌在為國平叛,豈可自相殘殺,禍起蕭牆?”

魏萬忙附和:“阿爺言之有理,望永王三思!”

李璘聽罷,哈哈大笑,嗤之以鼻曰:“汝翁婿實在愚昧,李亨擅立靈武,豈可威服天下?本王此次東巡,既靖國難,又清君側!”

李白聞言,大愕。始知李璘心腸,心裏已有悔意。

魏萬尤驚,自己雄心壯誌,死心依附永王,不惜以億萬家資相助,旨在找棵“參天大樹”,以期搏個身前身後名。然聽李璘之言,竟要另立“朝廷”,背叛大唐帝國乎?

魏平久經事故,老辣而圓滑。見他翁婿二人不悅,恐生意外事故,急忙言道:“永王東巡吳中,確為李唐的家事,一切皆由永王作主!”嘴裏說得圓滑,眼睛卻看著親家翁,讓他息氣罷怒,不可再胡亂妄言。

魏萬聽得明白,深知阿爺考慮周全,忙扯了扯李白衣襟,諾諾退回原位。

李璘看在眼裏,直覺得好笑,他既不會在乎,更不會理睬。李白一介文士,募他入永王府,是想借他的影響力,號召天下士子歸附自己,哪會真聽他“高見”?遑論參議國家大事了!

李白無語,默默而退。

永王不為所動,當即頒下軍令,遣先鋒渾惟明領精兵五千,千裏奔襲吳郡治所蘇州,攻打江南東路觀察使李希言。又令季廣琛領精兵四千,奔廣陵襲擊廣陵長史、淮南觀察使李成式。自己則統領中軍,與大將高仙琦一道,進攻淮南道的丹徒。

江陵軍進至當塗,永王得偵騎報告:李希言已屯兵丹徒,並遣部將元景曜、丹徒太守閻敬之率兵相拒,欲阻擊永王大軍東進。

偵騎又報:李成式遣部將李承慶,趕赴丹徒增援李希言,再遣大將裴戎,領廣陵兵三千,戍守瓜步州伊婁埭,正麵迎拒季廣琛部。

偵騎再報:河北招討判官、司虞郎中李銑,領所部四千屯兵揚子津,以斷渾惟明部退路。

李璘十分氣憤,眾賊安敢小視於己?急遣長子李偒督軍,四麵攻打丹徒城,期望攻破丹徒以壯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