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藩王的暗中鬥法一直持續到洪武二十一年末,朱元璋正式下達了北征的旨意,各軍鎮於當年開始了前期動員和集結,晉王朱棡也不得不將精力放在籌備北征的事宜之上。至於秦王朱樉,則隨之收斂了許多,卻並不是因為北征的緣故,而是關中再度傳出朱樉大興土木、魚肉百姓的惡聞,已然引起朱元璋的極度不悅,朝中已有消息傳出,隻稱待本次北征之後,朱元璋將令太子親自前往關中一探究竟,眼下朱樉自顧不暇,自然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盯著朱棣的一舉一動。
因此,當前無疑是暗中擴張勢力的絕佳時機,可朱棣卻從繁雜的朝政傳聞中嗅到了幾分不尋常的味道,不尋常之處的關鍵在於,朱元璋為何要令太子前往關中,太子監國多年,從未涉足過如此遙遠的土地,若單純是問罪於朱樉,實在不至於要如此大動幹戈。
姚廣孝在聽過朱棣的擔憂之後,毫不猶豫地下結論道:“除非朝廷,不,除非皇上有意遷都北方。”
姚廣孝幾乎是立即想到了,幾年前與徐達在潭柘寺的那一番對話,以朱元璋之雄才偉略,自然不會意識不到定都應天府的天然缺陷,雖然其可以通過接連不斷的北伐來掃清蒙古的威脅,可是以草原之廣袤,明軍也無法將蒙古騎兵屠戮殆盡。數十年後,待到草原緩過一口氣來,還是會繼續南侵,這是草原民族的生存特性所導致。
而到那時,麵對塞外敵兵的已經是大明的第二代乃至第三代帝王,上至將軍下至三軍,早已遠離的硝煙和烽火,國都又在遠離北疆的江南之地,未見得能像開國之初一般抗衡外敵,於王朝長久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好事。趙宋官家偏安江南而覆亡的教訓猶在眼前,任何一位頭腦清醒的開國之君,都不會讓曆史的悲劇重複上演。
姚廣孝低聲道:“若是父皇有意遷都於關中,則於殿下而言未必不是個機會,相比率領一支大軍南下征伐,效仿唐王李世民之事,在關中發起一場小範圍兵變,無疑是風險更低的選擇。殿下想必也清楚,眼下,應天府周邊的駐軍皆是南軍,朝中官吏多為淮右出身,勢力盤根錯節,無可撼動。倘若到了關中,勢力重新洗牌,至少殿下的起點與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了。”
朱棣皺眉思索許久,心中憂慮的卻並不是可能存在的遷都之舉,而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他的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此次太子的西行之旅,恐怕將會給整個大明朝帶來意想不到的變數。
朱棣揮了揮手,扶著長劍站起身來,繼而道:“罷了,此事待本王北征回來之後再議。”
姚廣孝點了點頭,默契地說起了另一個話題,又道:“起先,投靠殿下麾下的朱能、張玉倆位將領,貧僧已經遣人反複試探過,他們對殿下的忠心是無可挑剔的,殿下此番北征,可以考慮任用此倆人。”
朱棣點點頭,大步邁出門去,大軍已然在校場之上等候主帥多時了。
洪武二十三年臘月,朱元璋欽點朱棣、朱棡為主帥,分東西兩路,聯合進剿北元太尉乃兒不花。時為三月,漠北大雪紛飛,朱棡的大軍在大雪之中迷失了方向,後勤補給困難,隻得無功而返,朱棣大軍則以輕騎北進,以潁國公傅友德為征虜前將軍,千裏奔襲迤都,直撲北元大軍後防,逼迫乃兒不花率主力回援。漫天風雪之中,乃兒不花謹慎地行軍,全然不知道明軍已在不遠處蟄伏多時。
數萬精銳大軍如同無數鐵鑄的雕塑,靜默地佇立在風雪之中,眼看著蒙古人的大軍在眼皮底下安營紮寨。隨軍出征的潁國公傅友德心中不由一陣凜然,他打了一輩子仗,隻見過麵對敵陣勇猛衝殺的主帥,卻不曾見過在唾手可得的軍功麵前隱忍不發的主帥。傅友德清楚,朱棣心中無疑有著更大的圖謀。
入夜之後,徹底放鬆警惕的蒙古人,忽然聽到極寒的風雪之中傳來密集的刀劍聲,隨即,這支蒙古大軍驚恐地發現四麵八方竟然皆是明軍的火把,可以說敵兵的刀鋒已經抵住了他們的脖子,驚慌失措地蒙古人幾乎無心組織抵抗,軍心當即陷入崩潰。但此時,戰場卻詭異地安靜下來,明軍分明組織一次衝鋒便可以徹底擊垮蒙古人,可預料之中的衝鋒卻遲遲沒有到來。心如死灰的乃兒不花沒有等來朱棣的兵鋒,卻等來了一位名聲在外的熟麵孔,同為蒙古出身的觀童。此人首次為世人所熟知,便是在明軍北征遼東之時,親自出麵勸降北元大軍,並且不辱使命全身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