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朱權的封地在大寧府,管轄著自遼東大淩河以西,北直隸灤河以東、以及長城線以北的遼闊土地,自古以來便是天然的馬場。
洪武二十年,馮勝、傅友德領大軍北征,擊潰了盤踞在此地的北元殘部,順勢將這片草場收入大明疆域,而生活在這片草場之上的兀良哈、翁牛特、烏齊葉特三部,便都則盡數歸順朝廷。
又兩年後,即洪武二十二年,朝廷正式在三部族基礎上設置了朵顏、泰寧和福餘三衛所,而部落中原有的各首領及頭人則接受朝廷任命,分別擔任各自衛所的指揮使、指揮同知,隸屬大寧府都司,接受寧王府的管轄。
換言之,三部落隻是名義上歸屬於朝廷,但部落內部的人事任命和兵馬調動,實際上仍由各頭人,也就是如今的衛所指揮使把持,對年少的朱權來說,如何統禦這些新近歸降的蒙古部族,也是令人頭疼的難事。以至於朝中陸續有流言,皇帝在此時如此趕鴨子上架地讓朱權、朱植等藩王就藩,實際正是為了取代此先在北伐之戰中成長起來的那一批將領,將邊疆重地的控製權掌握在宗室手中,用以屏障京師,順便為年少的朱允炆鋪平道路。
可皇帝的良苦用心是一回事,十五歲的朱權是否能夠服眾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朱權就藩已有數月,可根據姚廣孝的密談打聽到的消息,朱權本人至今還沒有弄清楚三衛所的實際兵額究竟有多少,所謂帶甲八萬、革車六千,還是洪武二十年兵部粗略堪合之後得出的數字,且不說這一數字是否準確,距離上次堪合至今已有六年,三部落兵員及實力比對無疑已經發生了些許變化,可是朱權手中卻依然隻有一份六年前的堪合記錄,縱使有心管理,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更麻煩的是,三家部落在歸降大明之前本就有積怨,並非鐵板一塊,早些年傅友德、馮勝等人還在北地駐守時,三部落自然不敢造次,可眼下朝廷既然派來個乳臭未幹的年少藩王,就不怪這群一身蠻勇的蒙古牧民不聽調令,彼此之間大打出手了。
去往大寧府的半途中,朱高熾靜靜聽姚廣孝介紹朵顏三衛的前世今生,總結道:“因此,以寧王當前麵對的困境來說,反倒需要父親施以援手。父親是距寧王最近的藩王,又在蒙古各部之中頗有威名,若是父親出手,想必這小小朵顏三衛也不敢頂撞父親。”
姚廣孝點了點頭,朝馬背上的朱高熾投去讚許的目光,此刻姚廣孝眼中這位小燕王世子已年滿十五歲了,身形稍比同齡之人寬厚了些,卻也有了幾分老成持重的模樣。
姚廣孝正色道:“世子殿下說中了要緊之處,這也正是兩王結盟的基礎所在,不僅是燕王需要朵顏三衛的精銳兵馬,朱權也需要借助朱棣的勢力,來坐穩這個藩王的位子。”
朱高熾認真地點點頭,隨後,恭敬地對姚廣孝說道:“父親常對我說,天下事如棋盤博弈,走一步需想往後三步遠,並常稱讚大師眼光長遠,連父親也不能及,要我多跟在大師身邊用心領悟。”
姚廣孝嗬嗬一笑道:“燕王殿下謬讚了,若說深謀遠慮,燕王才是真正深諳此道,貧僧也不過是揣摩其心思做事罷了!不過呢,有一點尚需世子知曉,燕王殿下所長在於權謀,更在於征伐之道,可打天下固然不易,守天下更為緊要,而光靠殺戮建立起的威嚴,是無法長久的。”
朱高熾聽完似懂非懂,低頭思索了片刻,對姚廣孝說道:“大師的意思是,需以仁德治理天下,方可叫生民歸服。”
姚廣孝輕笑道:“世子果真天資聰慧,一點就通。”
朱高熾也微微躬身,繼而道:“仰賴大師教導有方。”
倆人相視一笑,無形之中增添了幾分親近之感,渡過灤河,越過長城,便已進入大寧府轄地。朱高熾令隨侍的護衛隊打起燕王的大旗,飄揚的旗幟之下,數十披堅執銳的精騎昂首挺胸,展露出睥睨天下的姿態。刷領護衛隊的將領正是同為少年將軍的朱能,這是他第一次以非軍事作戰姿態,深入昔日蒙古人的草場,此時,曠野外有越來越多的蒙古牧民好奇地策馬上前來圍觀,朱能下意識握緊了長刀,手心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