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早春,上元節剛過,在德州、濟南一線集結的南軍,又開始了緊鑼密鼓的調動,
自去年十一月鄭村壩大敗之後,朝中彈劾李景隆的奏章如雪片飛入皇城,但都被建文帝強行壓了下來,對朝臣的回複,也僅是不痛不癢的“已下口諭對曹國公嚴加訓斥,但陣前換帥畢竟於軍心不利,且白河之敗實屬燕軍狡詐,不妨令曹國公將功補過”。
滿朝文武雖然對皇帝的和稀泥態度表示不滿,可私下卻也清楚,倘若真的撤換李景隆,朝中又有誰人可擔主帥之任,前去對抗燕王呢?當下朝中無人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洪武朝大批清晰武將的後遺症,但朝臣無人敢於指明症結所在。建文帝也深知,朝中諸將多數資曆尚淺,何況李景隆乃是開國名將李文忠之後,對先帝,對朝廷可謂忠心耿耿,建文帝自然也對他信任有加,主帥的位置若是貿然交給他人,建文帝自己心裏也不見得踏實,誰知道會不會又造就一個燕王呢?
於是在建文二年三月初,在德州前線,隨著皇帝的斥責一同到來的,還有大批補給的軍需糧草,以及從江南江北各衛所新征調的補充兵員,用以補齊鄭村壩之戰中損失的兵馬,到三月末,南軍總兵力甚至已經超過戰前,達到驚人的六十萬,可以說天下強軍皆彙聚在李景隆帳下了,建文帝押上了大明朝全部的機動兵力,組成了大明開國以來最龐大的戰略兵團,最終目標隻有一個:踏破北平,掃清燕賊。
深感肩上壓力沉重的李景隆,也不複先前的悠然,認真采納的了平安的進軍方略,將六十萬大軍分作多個梯次,分別部署在濟南、德州、真定一線,結成多個重兵集團,緩慢向前推進。此戰法無疑又回到了耿炳文時期的戰略,但與那時不同的是,南軍此次有了雄厚的兵力作為支撐,各軍之間互為犄角,相互策應,燕軍縱使想發動奇襲,想來也無法找到空隙,
大軍初步的目標乃是白溝河,有確切情報表明,燕軍主力正在此地集結。
“此戰,平燕賊,定乾坤!”三軍陣前,李景隆揮劍高呼,語氣卻不似以往那般堅定。
四月初,大軍開拔。
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傑自真定出戰,李景隆率主力自德州北上,與此同時,南軍的動向也源源不斷送到朱棣麵前。
朱棣當即召集諸將議事,眼見帳下諸將愁容滿麵,朱棣朝張玉暗暗使了個眼色,張玉微微點頭,隨即大步踏出,對諸將道:“依末將之見,李景隆本是無能之輩,鄭村壩之戰便是最好的印證!此獠惟靠了數十萬兵卒,想來謀我,卻不知人多易亂的道理,那耿炳文老將軍領兵多年,統禦十萬兵馬已是極端吃力,他李景隆哪來的膽子,竟敢統禦數十萬兵馬?大軍前後不相應,左右不相謀,將帥不專,號令不一,何能成事?我等但嚴裝以待,敵來即擊,怕他什麼?”
此話一出,大帳內原本沉悶的氣氛微微散去幾分,見朱棣並沒有反駁的意思,眾將便知曉此戰無疑是主帥燕王的心意,於是再無顧慮,七嘴八舌地與張玉商討起行軍布陣細節來。
而端坐高處的朱棣,卻輕輕撫摸著隨身的長劍,在心中暗暗歎道,大師,你倒是給本王出了一道難題。
將燕軍十餘萬主力調離北平,前出至白溝河布陣,實則不是朱棣的本意,以當前燕軍的軍備,依托北平城防再打一次漂亮的防守反擊,無疑是更為穩妥的選擇,但這一次,姚廣孝卻又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姚廣孝輕聲歎道:“今時不同往日,南軍勢大,北平未必可以再度承受一次圍攻。何況,如今已是開春,且不說冰牆是否還能發揮作用,大軍一旦在此開戰,則春耕計劃皆被打亂,我軍又要陷入斷糧困境。歸根結底,還是家底太薄,經不起在家門口反複拉鋸。因而,此戰我軍正應主動迎戰,將戰場推至外線,同時將主動權握在我軍手中。”
朱棣皺眉聽了許久,身為統帥三軍的主帥,他立即判斷出姚廣孝的方略無疑是正確的,無奈地笑了笑,對姚廣孝言道:“此話雖是有理,可大師倒是真信得過本王,我軍兵力不過十餘萬,南軍卻有六十萬之眾,我軍主動出擊若是不成,則萬事皆休。”
姚廣孝淡淡回道:“自起事之日起,殿下哪一場戰鬥不是如履薄冰,向死求生呢?雖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可踏上這條路,殿下便沒有遲疑與躊躇的資格,貧僧也沒有。”
朱棣臉上的苦笑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殺伐之氣。
朱棣輕輕點頭,繼而道:“大師所言極是啊!隻要還能握得住劍,這條路,本王便一定會走到底!”
四月二十日,燕軍十萬主力兵馬渡過玉馬河,在白溝河以北列陣,與數十萬南軍對峙。二十三日,哨探回報,李景隆前鋒都督平安已經臨近白溝河。
朱棣臉上掠過幾分複雜之色,轉頭看見帳下諸將皆有請戰之意,便冷聲高呼道:“平安豎子,昔日曾跟著本王北征,本王對他不可謂不關照,可此子今日竟敢來對付我,本王必定親自手刃此人,以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