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燕軍拔營向前做偵查推進,尋找平安所部兵馬,伺機與之決戰,前鋒行至空曠處時,眾軍士突然聽到此起彼伏的巨響,四周塵土飛濺,濃煙四起。滾滾黑煙之後,大批南軍掩殺而出,衝擊燕軍行軍隊列,燕軍一時間人仰馬翻,陣型大亂。
統領前軍的張玉大驚失色,隨即率領親衛上前壓陣,指揮大軍穩住陣型,呼喊道:“是火器,南軍竟裝備了火器!”
濃煙之後,無數麵火紅的大旗迎風飛揚,大旗之下佇立著兩員虎背熊腰的悍將,指揮著麾下親兵縱馬突入燕軍陣中左右衝殺,勇猛過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很快便有探馬回報,稱設伏之人乃是平安麾下的副總兵瞿能,另有其子瞿陶在旁側掠陣,瞿能本是四川都指揮使,洪武年間曾追隨藍玉北征,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又被朝廷調來做先鋒,正在平安麾下為將,朝廷將這些有北征經曆的將領集中起來,顯然是有所針對。
率領中軍緊隨其後的朱棣,聽聞此消息不由臉色微變:一個小小瞿能並不足為懼,就怕平安所部就在一旁伺機而動,而從瞿能僅率數千軍士便敢衝擊燕軍主力的舉動來看,朱棣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到正午時分,瞿能所部兵馬被張玉擊退,可大軍卻也被迫在原地停滯半日,陣型大亂,未能及時做出調整,此時隻聽得大軍側後方鼓聲震天,數以萬計的南軍自側後方殺出,朱棣知道中計,但為時已晚,南軍火器爆發,霎時焰火衝天,大批燕軍在密集的火器齊射之下,如同割脈一般倒下,慘重的損失之下,軍心開始無法維持,部分軍士開始東逃西竄,縱使朱棣派出手中的全部親衛上前壓陣,也控製不了局麵。
在潰軍的滾滾洪流之中,朱棣狠狠咬牙,知道如今唯有以身犯險,年初朝中便有消息傳出,建文帝在下達新的討賊詔書之時,特別在詔書中強調,不得傷害他四叔,也就是朱棣本人的性命。如此一來南軍各部必然投鼠忌器,眼下若要挽回全軍的潰敗之勢,唯有他朱棣親自領兵斷後,才能讓追擊之敵不敢輕動,計策已定,朱棣便令身邊僅剩的親衛打起帥旗,逆著潰散的洪流發起衝鋒,卻並不是為了與尾隨的南軍作戰,而是為了讓南軍看個真切:眼下麵前之人正是當今皇帝的四叔,那個在詔書中命令絕不可傷害之人!
果不其然,原本領兵緊密追擊的瞿能、瞿陶父子在見到燕王旗幟的刹那下意識頓住腳步,立即打出旗號喝令各部謹慎追擊,唯恐傷了朱棣性命。於是,潰逃的燕軍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張玉和朱能立即收攏各部,在白溝河以北三十裏處設立營寨,做固守之勢。
與此同時,從潰敗之中回過勁來的燕軍諸將,立即發現了一個令人後背發涼的問題:燕王本人並未回到軍中!
“立即放出所有哨探,不惜代價將殿下尋回!”
張玉近乎咆哮著對麾下騎將發令,一邊伸手擦了擦額間冷汗。
日光西斜,周遭的光線漸漸變得昏暗,朱棣身邊的親衛皆在亂軍之中失散,此刻他僅有一人一騎,茫然失措地奔行在荒涼的北地原野之上,無法辨別方向。寒風四起,直入骨髓,朱棣四下張望,不見任何人影。他心中不由泛起一陣悲涼:想自己一生如履薄冰,大業未成,竟要在這不知名的荒野終結此生了嗎?
耳邊忽然傳來水聲潺潺,朱棣測慢躍過山丘,隻見蜿蜒的白溝河在眼前徐徐流淌。朱棣翻身下馬,借著天邊最後一絲將散未散的餘暉辨認出河流的走向,而後跨上戰馬朝燕軍大營尋去。尋至半道,天際已是一片死黑,呼嘯的冷風如同狼群的嗚咽,朱棣不由握緊長劍,放慢了馬速。正是驚慌不定之時,眼前忽然冒出一片明亮的火海,無數打著火把的騎兵疾馳而來。朱棣心頭一涼,以為是南軍的騎兵搜索而來,便要拔劍上前迎戰,待到騎兵湊近了,朱棣才發現那竟是次子朱高煦的旗幟。
朱高煦大喊一聲,翻身下馬,在朱棣麵前半跪道:“兒臣救駕來遲,父親大人恕罪!”
朱棣緊繃的神經頓時放鬆下來,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回營再說。”
朱高煦點點頭,喝令一部騎兵四散警戒,隨後率領親衛將朱棣牢牢拱衛在正中心,緩緩向燕軍大營前行。
朱棣看著朱高煦筆挺的背影,心緒一時有些複雜。他策馬與朱高煦並肩而行,輕輕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低聲勉勵道:“世子多病,汝當勉勵之。”
朱高煦的身形微微一顫,猛地回過身,隻見朱棣的麵容隱藏在黑暗之中,卻是看不清臉上的表情,沉默了許久,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眼中閃爍著難以掩飾的興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