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回顧我以前的汙穢和我靈魂的縱情於聲色,這並不是由於我迷戀過去,而是為了愛你,愛我的天主。我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我喜歡的愛:懷著滿腹的酸楚,回顧我最險惡的過去,為了得到你的雨露的滋養,這雨露並非騙人的雨露,而是幸福的、值得依信賴的雨露;為的是請你管束放任自流的我,管束這個由於背棄了獨一無二的你而散落在許多事物之中的我。我年青時曾經熱切地渴盼用地獄的歡樂來使我滿足,因而滋生了各式各樣的見不得人的欲望,我的美麗枯萎凋謝了,我在你麵前不過是腐朽之物,可我卻自鳴得意,並竭力想討好別人。

這時我隻向往愛與被愛。但精神與精神之間的聯係並未使我因感到滿足而不越出友誼的光明途徑;團團迷霧從我糞土一般的肉欲中,從我勃發的青春中吹起,籠罩並遮蔽了我的心靈,致使我不能懂得什麼是明朗的愛,什麼是見不得人的情欲。二者混沌地燃燒著,將我懦弱的青年時代拖上欲望的懸崖,推入罪惡的深淵。

你的憤怒壓在了我的身上,越來越沉重,可我卻不知道。死亡的鐵鏈震得我迷迷糊糊,這就是對我自滿的懲罰;我遠離了你,而你卻視而不見;我在淫亂之中,勇往直前,無所顧忌,可你卻不言不語。

唉,我的快樂來得太遲了!你這時默不作聲,可我卻離你越來越遠,傳播著越來越多的、隻能給我帶來苦難的種子,我在困倦之中拚命掙紮,對自己的墮落恬然自安,。

亞當和夏娃禁不住誘惑偷食了禁果

誰能使我的苦惱得以減輕呢?誰能把新鮮事物的虛浮美麗變為實有,柔情地確定享受界限,使我青年時期的熱潮上升到婚姻的境界,至少為了傳宗接代的目標而安靜下來呢?主啊,你的法律這麼界定,你教瀕臨死亡的人類繁衍後代,你用柔和的手腕來剔除“樂園”外的荊棘。因為即便我們遠離了你,你的全能仍在我們左右;另一方麵,我難道不能較為留意地傾聽你從雲端發出的大聲呼喚嗎?“這種人的肉體必將受苦受難,可我願意免除你們的這些苦難”,“不發生性關係是好事”,“沒有妻室的人能心無旁騖、一心事主,隻求取悅於主;有妻室的隻關注世上的事,隻想使妻子歡樂。”假如我稍微留心一些,必然能聽到這些聲音,能“為天國而自閹”,更能榮幸地等候你的擁抱。

但是可憐的我,在矛盾地沸騰著,竟然任憑自己隨著內心的衝動而背叛了你,違反了你的所有律法,最終卻逃脫不了你的懲罰。誰又能夠逃得過呢?你每時每刻洞察著,慈愛而嚴峻,在我的犯罪的享樂中,種下了苦難的種子,促使我尋找不帶苦難的歡樂。然而從何處能找到這樣的歡樂?隻有在你身上,主啊,隻有在你身上,“你把痛苦滲入命令之中”,“你的製裁是為了治愈”,你處死我們,為的是不讓我們離開你而趨向死亡。

十六歲時的我置身在什麼地方呢?我遠離了你的安樂之所,自我流放到遙遠的地方。這時,卑鄙無恥的人們所唆使的而你的法律所不允許的尋歡作樂,發狂地在我身上稱王稱霸,我對它隻是唯命是從。家裏人並不打算用結婚來挽救我的墮落,他們隻想讓我學到漂亮的詞藻,能誇誇其談地說服別人。

我就在那一年休學了。我到附近的馬都拉城開始學習文章和雄辯術。之後我離城返回故裏,家裏準備了讓我到更遠的迦太基求學的費用。這隻是因為父親望子成龍,而不是因為家裏富有。我的父親隻不過是塔加斯特城中的一位普通市民而已。

我向誰講述這些事情呢?當然又是向你、我的天主;我願在你麵前,對和我一樣的人類講述。雖然我的著作有可能落在極少數人手裏,但是為什麼我要講述呢?為的是使我和所有讀者思考,我們該從多麼深的泥潭對你呼救。況且假如一人誠心懺悔,依照信仰而生活,那麼還有誰比這人更靠近你的兩耳呢?

這時候有誰會不誇獎我的父親,說他不顧慮家庭的經濟能力,肯承擔兒子遠地求學所需的費用呢?因為很多非常富裕的人家都不肯為子女作這樣的考慮。然而那時我的父親並不是為了讓我在你麵前怎樣成長、能不能保持純潔,他隻要求我能說會道,而不管我的心靈、你的土地是不是有人治理。天主啊,這裏唯一的、真正的、仁慈的主人是你。

我在十六歲那年,因為家裏經濟拮據而退學,整日賦閑在家,同父母生活在一起,性欲的野草便長得超過我的頭頂,沒有一人來鏟除它。相反,我的父親在浴室中發現我發育成熟,已經有了青春期的苦悶,便洋洋得意地告訴我母親,好像從此可以傳宗接代了;他懷著一種猶如醉後的喜悅,就是這種喜悅使世界忘記了是誰創造了自己,竟然不愛你而愛創造物。這是飲了一種無形的鴆毒,使意誌變得卑鄙下流。可你在我母親心裏已經開始構築你的宮殿,打造你的住所。我的父親不過是一個“渴望拯救的人”,而且這還是最近的事。對此,雖然我這時還未信教,但我母親卻懷著虔誠的憂心忡忡和驚慌恐懼替我擔驚受怕,怕我“不肯麵對你,而是背著你”而誤入歧途。

唉!我隻能恨我自己!我遠離你而前進,我的天主,我能說你默默不語嗎?這時你真的是一句話不說嗎?你讓你忠實的婢女、我的母親,在我耳邊反複囑咐。但是我對這些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我也並沒有照著做。我記得她會非常關切地私下告誡我,不要犯奸淫之罪,特別是不要和他人之妻通奸。

我覺得這僅僅是婦人的囉嗦,聽從這些話是可恥的。其實這些話都是你說的,可我卻並不知道,我還以為你並無言語,這不過是她饒舌;你卻讓她千方百計地對我講,你在她身上居然受到我、受到“你的仆人、你的婢女的兒子”的蔑視。但我不知道;我這麼無知地奔向墮落,以致在同輩中我自愧不如他們的卑鄙,聽見他們誇耀自己越汙穢越覺得自豪的醜史,我也樂於仿效,除了因為私欲,也為了獲取別人的讚許。除了罪惡以外,還有什麼值得譴責的呢?我竟為了不遭譴責而胡作非為,並且還會因為自己沒有足以跟那些敗類相提並論的行徑,就胡亂編造我沒有做過的事情,隻因為害怕自己越天真就越讓人覺得卑微,越純潔越讓人覺得鄙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