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假如有誰不喜歡某一部分創造物,那邊就是缺少健全的理智,而我過去就是這樣,因為在你所創造的事物中,有很多是讓我憎惡的。隻是我的靈魂,因為不敢對我的天主表示不滿,就不願把憎惡的東西看作是出自你手,於是難免傾向兩種實體的說法,但這也無法讓我的靈魂安寧,因為它隻會拾取別人的牙慧。待到我回頭之後,又給我自己塑造了一個充滿無限空間的神,並認為這神就是你,把這神像供奉在我心中,我的靈魂再次成為我自己營造的而為你所唾棄的偶像的神殿。但你在我毫無知覺時,撫摸我的頭頂,合上我的眼睛,不讓我的視覺進入虛幻,我就有些昏昏欲睡,我的狂熱已經令我委靡不振了;等至蘇醒後,就看到了無窮無盡的天主,不同於過去所看到的,這已不是肉體的視力所能看到的。

十五

我再觀察其他事物,我認為它們都因你而存在,都限製在你的本體之內,但這種限製並非是空間上的,而是處在另一種方式之下;你用真理掌管著一切,一切事物就其存在而言,都是真實的;假如以不存在為存在,那才是錯誤的。

我又發現每種東西不但各得其所,而且各得其時;隻有你是永恒的存在,你的行動並非開始於無限的時間之後,因為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的所有時間,倘若沒有你的行動,沒有你的存在,那麼這種時間就不可能去,也不可能來。

十六

我通過經驗品味到同樣的麵包,在我健康時吃它,它便香酥可口,在我患病時吃它,它便味若敗草;眼睛好的時候喜愛光明,眼睛有病時就有怕光之感;這一點也不奇怪。你的正義尚且遭到惡人的厭恨,更何況是你所創造的毒蛇猛獸呢?毒蛇猛獸本身也是好的,處於被創造物的下層。惡人越是與你脫離,就越趨向下流;越是與你接近,就越適應於上層的被創造物。我探尋到底什麼是惡,我發現惡並不是實體,而是敗壞的意誌背叛了最高的本體,就是背叛了你天主,而自甘墮落,是“拋棄自己的肺腑”,隻不過表麵顯得膨脹。

十七

我為我自己已經愛上了你而感到訝異,我不再傾心於那些冒充你的幻影了;但我還不能專心致誌享受天主,你的美好將我吸引,可是我自身的負擔很快又拖著我下沉,於是我就在呻吟中墮落了:這負擔就是我肉體的感受。對於你,我總是無法牢記,但對於我必須歸向你我卻絲毫沒有懷疑,隻是我還不能做到完全與你心心相印,“這腐朽的軀殼壓迫著靈魂,這一間由泥土築成的居室壓抑著泛濫的思想”。我確切地體會到“你的無限能力和你的神性雖然非肉眼所能窺測,但如果在天地萬物之中進行觀察,自然能夠明白辨識”。我探求著將依據什麼來衡量天地萬物的美好,怎樣能讓我對變化的事物作出準確的評價,確切地說:“這應該如此,那不應如此”;我又探索我是根據什麼作這樣的定論的,我發現在我遊移不定的思想之上,自然有固定不變的真理。

這樣我逐漸升華,從肉體到達靠著肉體而感覺的靈魂,接著是靈魂領受器官傳遞外來印象的內在力量,也就是禽獸所具有的最高感性。再進一步,則是辨別器官所獲印象的判斷力;但我自己還覺得這判斷力變化不定。可是就達到理性本身而言,理性統領著我的思想,清除積習的糾纏,擺脫了互相矛盾的種種設想,認識到理性之所以能毫不猶豫地肯定不變比可變優越,是因為受到那一線光明的照耀———因為除非對於不變有所認識,不然就無法確定不變優於可變———最後在動人心弦的一瞥中,得以看到“存在本體”。這時我才明白“你形而上的神性,怎樣才能通過所造之物而加以辨識”,但我無法全神貫注,不得不退回到原來的層次,隻保留著向往、迷戀的心境,就像對無法入口的佳肴隻能觀賞一樣。

十八

我希望能和你一樣強大有力,我尋求獲得這種力量的途徑,可是沒有辦法找到,直至我擁抱了“天主與人類之間的中介,降生成人的耶穌基督”,他是“處在萬物之上,永受讚美的天主”,他召喚我們,並對我們講:“我是道路、我是真理、我是生命”,是因為“道而成為血肉”,他將自己的血肉作為我們的飲食———隻是當時我還沒有取食的能力———把你用來創造萬物的智慧用以哺乳我們的幼年。

我的謙恭還不足以占有我的天主、謙卑的耶穌,還不能明白他的謙卑所帶給我的啟示。因為你的道,你永恒不變的真理,無限地超越著被造物的上層部分,他選拔順從他的人到他身邊,為了促使順從他的人克製自己,他用我們的泥土在下界修建了一間簡陋的居室,吸引他們來他身旁,治療他們的狂傲,培育他們的愛心,使他們不至於自暴自棄而誤入歧途,讓他們看到用謙恭約束自己的神性就在他們腳下,穿著我們的“皮衣”,因而使他們也能安於貧賤,自願自覺地俯伏在神靈麵前,這樣,神性也將會起來扶持他們。

十九

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我認為我的主基督隻是一個具有超凡智慧、無可比擬的人物;我覺得特別是因為他神奇地誕生於童貞女,對於鄙視現世和爭取永恒起到了模範的作用,他在天主對我們的規劃中,享有教誨人類的特殊權威。至於“道成為血肉”這句話的含義,我根本沒有領會到。我從《聖經》上有關基督的記錄中,隻了解到他曾經吃喝、睡覺、走路、喜笑、憂愁、談吐,了解到他的肉體必須通過靈魂和思想與你的道相融合。凡是明白你永恒不變的道的人,都能懂得這一點,我也依據我的能力所及懂得了這一點,沒有什麼懷疑。因為任意活動肢體或靜止不動,有時能夠感受到情感的衝動有時卻感受不到,有時千方百計地表達自己的觀點而有時卻又沉默不語,這一切都顯示出靈魂和精神的變幻不定。假如《聖經》所載耶穌基督的事跡有錯誤的話,那麼其餘一切也會有欺騙的可能,人類就不可能對《聖經》懷有獲救的信心了。如果記載屬實,那麼我便在基督身上看到了一個完整的人,但不是隻有人的肉體,或隻有肉體和靈魂而無理性,而是一個真正的人,但我覺得基督之所以超越所有人,並非因為他是真理的化身,而是由於他那超凡脫俗的人格能更完美地和智慧融合在一起。

耶穌的信徒被燒死在火刑柱上

阿利比烏斯認為公教徒之所以相信天主取了血肉,不過是因為他相信基督既是天主又是血肉,但卻沒有靈魂,因此也就不具備人的理性;同時阿利比烏斯堅信世代相傳的基督的生平事跡,假如不屬於一個具有感覺理性的被造物,就不可能這樣;所以他對基督教的信仰抱著遊移不定的態度;後來他發現自己以前的看法是阿波利那利斯派異端徒的荒唐言論,因而就欣然領受了公教信仰。

至於我,我是稍後才懂得在“道成為血肉”一句話的解釋上公教信仰與福提努斯的謬論之間的相互排斥。公教對異端徒的斥責揭示了你的教會的看法和純正的教義。“需要異端的出現,這樣才能使曆經考驗的人在軟弱的人中間顯露出來。”

二十

此時,我在看了柏拉圖派學者的作品後,才知道在物質世界之外尋找真理,通過“被造之物我辨識你形而上的神性”,盡管我還沒有完全領悟,但已了解到我靈魂的晦暗不容許瞻仰的真理到底是什麼,我已經肯定你的存在,確信你是無邊無際的,雖然你並非散布在無限的空間,確信你是永恒不變的本來自在者,絕對沒有部分的或行動方麵的變化,其他一切都來源於你,它們的存在就是最可靠的證據。對於這些我已堅信不疑,隻是我還太懦弱,不能享受你。我自以為已經理解了,我高談闊論,但假如我不在我們的救主基督之中尋找出路,我就不會融會貫通,隻能自取滅亡。我全身布滿罪惡的印記,卻仍要以智者自居,我不再痛哭,反而以學問自負。何處存在著建立在謙卑基礎之上的基督的愛呢?這些書籍能否教給我呢?我知道你之所以要我在讀你的《聖經》之前,先研讀這些著作,是為了讓我銘記這些著作所給我的印象;以後我沉迷在你的《聖經》中時,你就妙手回春醫治我的創傷,我能分辨出什麼是臆斷,什麼是信服,能知道尋找目的但不識途徑的人,與尋找通往幸福的天國———不僅為了參觀而且為了定居下來———的道路,二者有什麼區別呢。

因為如果我先接受你《聖經》的熏陶,先體悟你的《聖經》,然後再研讀這些著作,這些著作也許就會推翻我的信仰基礎;就算我在情感上能堅守所受到的有裨益的影響,但我也許會覺得隻要探究這些著作也會收到同樣的效果。

二十一

我懷著迫切的心情,捧讀著你的“聖神”所啟示的至高無上的著作,尤其是使徒聖保羅的著作。過去我覺得保羅有時自相矛盾,與《舊約》的律法和先知書相矛盾;在這些疑問完全消釋後,我清楚地看出這些純粹的言論根本不存在迥然不同之處,我體會到了“戰戰兢兢地歡樂”。我開始努力,我發現曾經在其他書籍中讀到的正確理論,都出自於《聖經》,隻是閱讀時必須依靠你的恩寵,但凡有所見,亦不該“自誇,仿佛覺得不是領受來的”,不但是對已經見到的必須這樣,而且為了能夠有所見,也應該這樣,———因為,“所有一切,沒有不受之於天主的”,———這樣,不僅是為了受到督促而求分享純一不變的你,也是為了治好疾病而對你虔信不疑。如果有誰遠離了你,無法看見你,就應踏上通向你的道路,然後才能看見你,占有你。因為一人即使“衷心歡迎天主的法律,可是在他身體之中,還有另外一種法律,與他內心的法律相抗衡,把他禁錮在肢體的罪惡法律之中”,他將怎樣應付呢?主啊,你是正義的,我們背叛道德,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的手沉重地壓在我們身上”。我們本應該被交給罪惡的慣犯,死亡的首領,因為是他誘導我們,使我們追隨效法,背棄真理。這麼可憐的人能做什麼呢?“誰能拯救他擺脫死亡的肉體呢?”唯有依靠你的恩寵,依靠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他是你的聖子,和你同屬永恒,你“在造化之初”創造了他,俗世的統治者在他身上找不到應判死罪的理由,將之處死;“我們的罪狀因而被一筆勾銷。”

以上這些,那些書籍中都沒有提及。在那些字裏行間,沒有虔誠的莊重,沒有懺悔的淚水,也沒有“你所歡喜的祭獻,悔恨的精神,悲深痛徹的良心”,更沒有萬民的幫助,你所承諾的聖城,“聖神”的保證,普渡眾生的酒杯。因此在那些書籍中,自然不可能有人歌唱:“難道我的靈魂不是屬於天主嗎?對我的助佑來自於他,因為他是我的天主,我的助佑,我的堡壘;我因此而安然,再不動搖。”通讀了那些書,誰也聽不到這樣的召喚:“勞苦之人到我身邊來。”他們輕視他的教誨,因為他是“善良虛心的”,因為“你對遠見卓識的人隱瞞了這些事,而向弱小者啟示”。在叢林高處眺望和平之鄉但卻無法看到道路,疲勞傷神,在曠野之中徘徊,受到以毒蛇猛獸為首的叛逃者的重重進逼是一回事;遵循著天上君王所控製的,為逃避天上兵役的人們所不敢攔劫的,———因為他們避開這條道路,就像逃避刑罰一般———通向和平之鄉的道路,則是另外一回事。

我讀了自稱“使徒中最年輕的”保羅的著作,這些思想光明澄淨地在我的心神之中回旋,此時瞻仰你的豐功偉績,禁不住使我驚訝讚歎。

使徒保羅,基督教最偉大的傳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