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解釋是怎樣的呢?我是否可以說我回憶遺忘時,在記憶裏的並不是遺忘本身,而是遺忘的影像?我這麼說有什麼根據?我們知道,事物一定是先於影像而存在的,一定要事物先到場,然後才能把影像刻在記憶中。例如我記得迦太基或我到過的其他地方,我記得我碰到過的人物,或者由其他感覺所感受到的東西,如記得身體是健康還是有病痛:事物先到場,然後由記憶獲取它們的影像,使我能想起它們,就像是在眼前。即使以後事物不在,我也能在心中回想起來。

所以,假如記憶隻是保留了遺忘的影象,而不是遺忘本身,那麼遺忘必定事先在場,然後才能攝取影像,但假如遺忘在場,又怎能將影像留在記憶中呢?因為遺忘一旦出場,就抹掉了記憶。但不管怎樣深奧難懂,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我記得這個破壞記憶的遺忘。

十七

我的天主,記憶的力量真是偉大啊,一想到它的深不可測,它的變化無窮,就讓人望而生畏;但這是我的心靈,是我自己!我的天主,我到底是什麼?我的本性究竟如何?它真是一個千變萬化、五光十色、浩瀚無邊的生命啊!

瞧,各種各樣、難以計數的事物充斥著我記憶的園地和洞穴,物質一類保留的是影像;文學藝術類貯存的是真身;內心情感標識的是概念,———雖然內心已經不受情感的衝擊,記憶卻仍然牢記著,因為內心的一切都留在了記憶裏———我在裏麵馳騁飛翔,任你怎樣深入,總是沒有止境:在一個注定走向死亡的活人身上,記憶的力量、生命的力量是何等偉大啊!

我的天主,我真正的生命,我應該做些什麼?我將超越記憶的這股力量奔向你———溫柔的光明。你有什麼吩咐?你高高在上照耀著我,我將依靠我的心神,上升到你身旁,我將超越我身上被稱之為記憶的這股力量,從你能接觸的一麵到達你身旁,從你可攀附的一麵投入你懷抱。飛禽走獸也有記憶,不然它們就會找不到巢穴,也無法做出習慣的動作,因為沒有記憶,就不會有習慣。我將超越記憶來到你身旁,來到使我不同於飛禽走獸的天主這裏。我將超越記憶而找到你。但在哪裏能夠找到你,真正的善美、可靠的甘飴,我怎樣才能找到你?如果在記憶之外找到你,就說明我已忘記了你,如果忘記了你,我又如何找到你?

十八

一個婦人丟了一文錢,就點著燈到處尋找,如果她不記得這文錢,就肯定找不到,即使找到,如果不記得,又怎麼知道是她的錢?我記得我找到過許多丟失的東西,尋找的時候,別人問我:“是這個嗎?是那個嗎?”在沒找到我所丟失的東西之前,我隻能回答:“不是。”假如我不記得自己丟失的東西,即使拿到手裏,也認不出,找不到。正因如此,我們每次才能尋找並找到丟失的東西。一件物質的可視的東西在我眼前消失了,但並沒有在我的記憶中消失,記憶抓住了它的影像,我們憑著這影像到處尋找,直至找到。東西找到後,按照記憶的影像,就能認得。倘若不記得,就不認得,不認得,就不能說失物已經找到。所以,雖然一樣東西在我眼前消失了,卻仍被記憶保存著。

十九

但是,假如記憶本身丟失了什麼東西,我們到哪裏去尋找呢?例如我們常常在忘懷之後,極力追憶,這時不是還在記憶裏嗎?假如記憶提出的不是丟失的東西,我們就會拒不接受,直至我們所要的東西出現;它一出現,我們便說:“就是這個。”我們假如不認識,就不會這樣說;如果不記得,也就不會認識。但這東西我們一定曾經遺忘過。

這事物是不是並未完全丟失,而是保留了一部分並且尋找另一部分?是否記憶不能像往常一樣把它完整地回想起來,就感覺殘缺不全,所以要尋覓缺失的部分?

比如我們看見或想起一個熟悉的人卻想不起他的姓名,就屬於這種情況。這時如果想到別的姓名,就不會和這人聯係起來,因為在過去的意識中從來沒把這些姓名和那人聯係在一起,所以我們一概加以排除,直到出現的那個姓名和我們從前對那人的認識完全吻合起來為止。這個姓名是從哪裏找到的呢?當然是從記憶中。即使是因為別人的提醒才想起,也同樣得靠自我記憶。由於不是別人告訴了我們一個新的人名,我們聽後接受,而是我們自己回憶起來,覺得別人說的的確沒錯。假如我們已經完全忘記這個姓名,那麼即使有人提醒,我們也想不起來。所以記得自己忘掉了什麼,正說明沒有完全忘記。一件丟失的東西,如果完全忘記,就不會去尋找。

二十

主啊,我如何找尋你呢?找尋求你,就是在找尋幸福的源泉。我要找尋你,讓我的靈魂生活,因為我的肉體靠靈魂生活,而靈魂靠你生活。我如何找尋幸福生活呢?我尚未感受到幸福,我還不能說幸福就在這裏,我還沒有得到幸福。所以,我如何找尋幸福呢?是通過記憶?那好像已經忘記,但還會想起以前的遺忘的記憶?還是通過求知欲?就像追求未知的事物,或追求已經忘記並且已經記不起曾經忘記的事物一樣?不是人人都希望幸福嗎?不是沒有一人不盼望幸福嗎?人們在懷有這個希望之前,是先從何處知道幸福的呢?人們在愛上幸福之前,是先在何處見過幸福呢?確實,存在著這幸福,但用什麼方法才能得到呢?我不知道。一種方法是因過上了幸福生活而幸福,一種是因抱有對幸福的希望而幸福。後者抱有對幸福的希望當然比不上前者的實際享受幸福,但比起既不曾享受到也不曾懷有希望的人要好得多;毫無疑問,他們希望享受幸福,所以他們也多少擁有這種幸福,不然不會希望享福。他們是如何認識幸福的呢?也就是說他們是如何意識到幸福的呢?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這意識是否存在於記憶裏?假如存在於記憶裏,就說明從前我們曾經享受過這種幸福。是人人都這樣,還是隻有首先犯罪的那一個人,因“我們全在他身上死亡”,所以生活在困苦裏?我現在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我隻是問:我們的記憶裏是否存在著幸福生活?假如我們不知道,就不會喜愛。我們一聽到這個詞語,都心向往之,但並不是這名詞的聲音迷住了我們,希臘人聽了拉丁語就會無動於衷,因為他們不懂拉丁語;但假如我們或希臘人聽到希臘語,就會心弛神往,因為幸福本身是不分拉丁希臘的,不管拉丁人、希臘人還是說其他語言的人都企盼幸福本身。由此可知,人人都知道幸福,假如能用一種共同的語言問他們是否盼望幸福,所有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說:“盼望。”但倘若幸福本身不存在於他們的記憶裏,就不會有這種情況。

二十一

這種回憶是否像去過迦太基的人回憶迦太基那樣呢?不是的,因為幸福生活並非物質的,它不是肉眼所能見到的。

是否像我們回憶數字那樣呢?不是的,因為對於數字,我們雖有概念,但並不追求,而幸福的概念卻讓我們喜歡幸福,讓我們盼望獲得幸福,享受幸福。

是否像我們回憶辯論的規則那樣呢?不是的,盡管我們一聽到雄辯學這個名詞馬上就會聯想到事物本身,並且許多不善辭令的人都希望能擅長此道———這也證明它先已在我們的意識裏存在———但這是通過感覺來關注、欣賞別人的詞藻,從而產生這種願望。當然,隻有內在認識了才會欣賞,會欣賞然後才會有願望。但幸福生活卻不可能靠肉體的感覺從別人身上體驗到。

是否像我們回憶從前的歡樂那樣呢?也許是,因為即使我們正處於苦悶,也能回憶快樂,就像我們在苦難裏也能回憶幸福生活一樣。我的歡樂不能通過肉體器官去視、去聽、去嗅、去聞,去體味捉摸,我的歡樂隻有內心能體會到,歡樂的意識就粘在記憶裏,以後再回想從前的歡樂時,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要麼感到不值,要麼表示向往。例如從前對一些可恥的東西覺得快樂,現在回憶起來,卻感到深惡痛絕;有時懷念著一些正經的好事,可現在卻辦不到,隻能懷著遺憾的心情去回想過去的歡樂。

至於幸福生活,是否我在過去體驗過,所以到現在還念念不忘、一心向往呢?不止是我個人或少數人這樣,我們每個人都希望享受幸福。假如我們沒有明確的幸福概念,我們的願望不會這麼肯定。但這也不好說,假如問兩人是否願意當兵,可能一人回答願意,另一人回答不願意;但如果問兩人是否願享受幸福,他們會毫不遲疑地回答說:願意;而這人希望去當兵和那人不希望去當兵,全是為了自己的幸福。雖然兩人對於幸福的理解不同,但兩人想得到幸福的願望卻是一致的。同樣,假如問兩人是否願意得到快樂,答複也是一樣的,因為他們把快樂當做幸福。即使兩人走的路不同,但兩人追求的目的是相同的———隻有一個:快樂。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從來沒有感受過快樂,所以一聽到幸福二字,就會在記憶裏聯想到。

二十二

主,在向你懺悔的仆人心裏,絕不存在把任何快樂都當做幸福的觀念。因為,有一種快樂邪惡者是永遠無法得到的,它隻屬於那些因愛你而敬奉你、把你本身當做快樂的人們。幸福生活就是守著你、忠於你、因你而快樂。這才算是真正的幸福,此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幸福生活。誰覺得別有幸福,另求快樂,那都不是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快樂。可是這些人的意識一直無法拋開快樂的影像。

二十三

難道人人希望幸福這句話就不準確了嗎?由於隻有你是真正的幸福,所以誰如果不想以你為樂,也就是不想要幸福。盡管人人希望幸福,但“因為肉體和精神抗爭,精神與肉體抗爭,以致不能幹願意幹的事”,於是退而求其次,滿足於力所能及的;對於力不能及的,他們的意誌不夠堅強,沒有能力使不可能成為可能,是不是這樣的呢?

我無論問誰:是願意以真理為樂,還是願意以虛偽為樂?誰都會毫不猶豫地說:“願意要真理”,就像承認自己希望幸福一樣。幸福就是來自真理的快樂,也就是以你為樂,因為你就是真理,是“我的光明,我生命的保障,我的天主”。由此可見,誰都盼望幸福,誰都盼望唯一的真正的幸福,誰都盼望來自真理的快樂。

我遇到過很多喜歡欺騙別人的人,可誰都不願被別人欺騙。那些不願受欺騙的人是在何時知道幸福生活的呢?當然是在知道真理的同時。因為他們不想被欺騙,所以他們愛真理;因為他們愛幸福,而幸福隻是來自真理的歡樂,所以他們愛真理。他們的記憶裏必定存在真理的某種概念,否則就不會愛真理。

但他們為什麼不把真理當做快樂呢?他們為什麼沒有得到幸福呢?因為他們被那些隻能給人們帶來憂患的東西控製了,而對於能帶來幸福的東西隻保留著淡淡的記憶。人間“還有一線光明”;前進吧,前進吧,“不要讓黑暗籠罩住”。

既然人人喜歡幸福,而幸福就是來自真理的快樂,為什麼會“真理產生仇恨”呢?為什麼一人以你的名義宣揚真理,就會被人們視為仇敵呢?原因是人們所謂的“熱愛真理”,隻是把所愛的其他東西當成真理,進而因其他東西而仇恨真理。他們喜愛真理的光芒,卻不喜愛真理的指責;他們不想被別人欺騙,卻想欺騙別人。所以當真理顯示本身時,他們愛真理,可當真理揭露他們自身時,他們就仇恨真理。結果是:不但真理自身不顯示給你們看了,並且真理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依然揭露他們。

是啊,人心確實是這樣;人心真的是這樣陰暗肮髒,卑鄙可恥,一心想將自身隱藏起來,卻不想有什麼東西遮住自己的耳目。結果卻是適得其反,不但自身瞞不過真理,並且真理還瞞著他。同時,他們雖然這樣可憐,卻又喜歡真實,憎恨虛偽。如果他想享受幸福,就必須對所有真理之源的唯一真理襟懷坦蕩,不設置任何障礙。

二十四

主啊!我在記憶之外沒能找到你,於是尋遍了記憶的天涯海角。從我知道要認識你的那一刻起,凡我找到的有關你的東西,都在我的記憶範圍,因為從那時起,我從沒忘記過你。我在哪裏找到了真理,就在哪裏找到了真理之源、我的天主;我在哪一天認識了真理,我就在哪一天沒有忘掉真理。從你認識我起,你就常留在我的記憶裏,我在記憶裏想起你,在你懷抱裏找到你。這是我精神的樂趣,是你憐憫我的貧窮而賜予我的。

二十五

主啊,你留在我的記憶裏,到底留在哪裏?你在裏麵建了什麼樣的房屋,造了什麼樣的殿宇?你不嫌棄我記憶的卑陋,慨然蒞臨,但你究竟留在哪裏?當我回憶你時,在物質事物的影像中找不到你,於是我超越了與禽獸相同的本能,到達了心靈中儲藏情感的地方,但也沒有找到你。我進入了記憶為心靈而設的獨室———心靈在那裏回憶自身———也找不到你。因為你既不是物質的影像,也不是活人的情感,又不是我的心靈:你是我心靈的主宰,上述一切都由你而來,你永遠不變地照臨這一切;從我認識你時起,你就欣然留駐在我的記憶裏。

那麼我怎能尋問你的住處,似乎我記憶裏有亭台樓閣似的?但你一定在裏麵,既然從我認識你時起就想著你;而且我想到你時,一定會在記憶裏找到你。

二十六

但我想認識你時,到哪裏去找你呢?因為在我認識你以前,你還沒有來到我的記憶裏。隻能在你裏麵,在我上麵。你我之間本無間隔,不管是趨向你還是離開你,中間都無間隙。你是無處不在的真理,處處都有你在傾聽,傾聽那些願意歸向你的人,同時也答複著他們所有的問題。你的答複非常明白,但卻不是人人都能聽明白。人人都能隨便提出問題,但不是經常都能聽到自己所希望的答複。一個人不論你的答複是否合乎他的願望,隻要聽你說什麼就接受什麼,這人就是你最好的仆人。

二十七

我愛你愛得太遲了,你是萬古常青的美善!你已在我身內,我卻仍馳騖於身外。我在身外尋找你,醜惡的我,奔向著你的光明。你與我在一起,我卻不與你為伴。如果沒有你的庇護,這些事物就無法存在,但它們卻抓住我,讓我遠離你。你呼喚著我,你的聲音振聾發聵,你的光芒驅散了我的黑暗,你散發著芳香,我聞到了,我對著你呼吸,我嚐到了你的滋味,我感到饑渴,你撫摩著我,我懷著熾熱的心情向往著你的和平。

二十八

我把整個的我投進你的懷抱後,就體會不到任何愁苦與艱辛了;我的生命中隻有充滿了你,才能朝氣蓬勃。一人越充滿你,就越感到輕鬆;因為我還沒有充滿你,所以我仍然是我本身的負擔。我本該憂愁的歡樂和本該歡樂的優愁,仍舊難分高下,勝利最終屬於哪一方,我也不得而知。

主啊,求你憐憫這可憐的我吧,我的罪惡的愁苦和善良的喜悅正在交鋒,我不知誰勝誰負;主啊,求你憐憫這可憐的我吧,我並不掩飾我的傷痛,求你施展你高明的醫術醫治我的疾病,求你用你無量的慈悲撫平我的創傷。“人生豈不是一個考驗”嗎?誰願意承擔艱難?你讓我們忍受,不讓我們喜愛。一個人可以高興地忍受,但卻不會喜歡所忍受的。即使因忍受而快樂,但能不忍受當然更好。在逆境裏盼望好運,在順境裏擔心厄運。兩者之間會有中間嗎?會有不被考驗的人生嗎?世間讓人洋洋得意的事真該受到詛咒;由於患得患失,由於安逸享樂,更應受到雙重的詛咒。世間的逆境也該受到詛咒。由於貪戀順境,由於逆境的艱辛,由於耐心受到的磨難,應受三重詛咒。人的一生真是處在永不休止的考驗之中啊!

二十九

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至善至美裏。賜給我你所命,命令我你所願。你命令我們清心寡欲。古人說:“我了解,除非是天主的恩典,無人能守住貞操;而且能知此恩自何處而來,也就是智慧。”清心寡欲可以收斂我們的心猿意馬,使之聚精會神。倘若有人除了愛你之外,同時又為外物所誘,就不是充分愛你。我的天主,你是永不熄滅的愛,請你用這愛燃燒我。你讓我清心寡欲,就請將你所命的賜給我,並按照你所願的命令我。

三十

你一定會命令我戒掉“淫欲、聲色、富貴榮華”。

你禁止男女之事卻不廢除婚姻,但同時又指出比有家有室更為優越的生活方式。因為你的恩賜,在我成為你的“聖事”的實踐者以前,已經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但上麵所述的各種前塵往事還難免浮現於我的記憶裏,這是我根深蒂固的積習。當我清醒時,這些影像隻是隱隱約約地浮現於心頭,但一旦進入夢境,它們不僅會贏得我的歡娛,甚至會博得我的讚同,好像讓我身體力行。幻影對我的靈魂和肉體,還起著這樣的作用:在我清醒時不會做的事情,在夢裏卻被幻影所顛倒。主、我的天主,是否這時的我是另外一個我?為何夢中的我與醒來的我判若兩人?我醒時抵製這一類的想象,但我在事物真身進攻前保持的堅定理智,入夢時到哪裏去了?是不是和雙眼同時緊閉了?是不是和肉體的感覺一同沉睡了?那為什麼常常在夢裏又會抵抗,又會想起我們的決心並堅持不懈,對這種誘惑絕不屈服呢?不過這二者有很大的差別:例如夢裏意誌動搖,醒時卻覺得問心無愧,是因為二者界線分明,我們知道剛才在我們身上莫名出現的、我們所憎恨的事並不是我們自身的行為。

全能的天主,難道你的能力不足以治好我的頑疾?難道還需要你施舍更多的恩惠才能消滅我夢中的業障?主啊,請你不停地增加你的恩典,讓我的靈魂擺脫情欲的糾纏,隨我來到你身旁,不再自相矛盾,即使在睡夢裏也是一樣,非但不受穢影的汙染,導致肉體的衝動,而且還能拒絕它、遠離它。全能的天主,“你能成全我們,超出了我們的想象”,你要讓我不但在這一生,而且即使在年富力強的年齡也不受這類事物的誘惑,甚至連清心寡欲者在夢中隻用絲毫意誌就能壓製住的微弱誘惑也不再體會,這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天主啊,我已經對你說過,我現在仍處在這種憂患裏,對於你的恩賜,我既喜又怕,對於自身的缺陷,我悲傷流淚,希望你將你的仁慈施於我,到達和平的極致,等到“死亡被淹沒於凱旋之中”,此身內外一切將與你共享和平。

人類受到聲、色、犬、馬等魔鬼的誘惑

三十一

飲食也是每天的一種負擔,希望這負擔足夠我一天受用!我們需要飲食來補充身體的消耗,直到有一天,你停止了我吃喝的本能,用奇妙的厭食來消除我的口腹之欲,讓腐爛的軀殼化為永恒不朽。

但是眼下,這種需要對我來說還是一種樂事。為了不讓這樂趣俘獲,我同它進行鬥爭,每日通過齋戒來抵禦它,通過鞭韃我的軀體來讓它馴服,但我的痛苦卻被樂趣所取代。因為饑渴是一種痛苦,假如沒有飲食的救濟,就像寒熱病一樣,饑從中來,致人死亡。你賞賜我們,照顧我們,讓天地水土為我們脆弱的肉軀提供救藥,災難因此成為了樂事。

你教導我們應將飲食當做藥物取用。但當我由饑餓而進入飽餐階段時,口腹之欲就會乘虛而入,向我撒下天羅地網,因為這個過渡階段就是一種樂趣,而充腸果腹又必須通過這個階段。本來是為維持生命而飲食,但危險的樂趣卻緊追不放,而且常常占了先,以致原本我聲明或樂意為了維持生命而飲啖的,卻轉而為它飲啖了。

二者的性質並不一樣:維持生命本已足夠,口腹之樂卻嫌不夠,常常很難判斷是為了身體需要而進食,還是受饞蟲的引誘而大吃大喝。對於這種引誘,卻是正中我們這個不幸靈魂的下懷,它樂於分不清什麼是維護健康的節製,什麼是口腹之欲。它乘機尋找借口,打著養生的幌子來掩飾口腹的欲望。我每天極力抵抗著這一類的誘惑,同時也懇求你的幫助。因為我對這點還甚明了,我隻能把我的疑惑上陳,等候你的指示。

我聽到了天主的命令:“你們的心不要沉湎於酒食”。我從來不酗酒,求你憐憫我,千萬不要讓我嗜酒。但你的仆人有時不免貪吃,這更要求能得你的憐憫,這也讓我深惡痛絕。沒有你的恩典,一人絕做不到清心寡欲。你傾聽我們的祈禱,褒獎有加;即使在祈禱前,我們所享受的恩典也是來自你,而以後能夠意識到你的恩典也是來自你。我從不酗酒,但我知道有些酒鬼因為你的感化而成為有節製的人。所以,一人不會染上過去沒有的惡習,另一人會改掉過去有的惡習,雖先後不同,但都是你的恩典,而兩人能夠明白所以如此的原因,也是你的恩典。

我又聽到你另一道命令:“不要放縱你的情欲,要克製你的欲望。”由於你的恩典,我又聽到這樣一句使我心悅誠服的名言:“我們吃也無損,不吃也無益。”意思是:前者並不讓我困頓,後者也並不讓我富裕。還有一句名言:“不管什麼境況,我都會滿足,我知道如何在寬裕中生活,也明白怎樣在貧困中自處。我依靠賜給我力量的天主,所以能應付一切。”這真是天朝戰士的氣概,絕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企及的。但是主啊,我們隻是泥土,你用泥土造了人類,並且失而複得,請你顧念我們的泥土之身。使徒保羅所以能這樣,並不是依靠自身,因為他自身也是泥土,他是在你的啟發之下說出了我所信奉的至理名言:“我依靠賜給我力量的天主,能應付一切。”主啊,求你賜給我力量,讓我也有這樣的本領;賜給我你所命,命令我你所願。保羅承認自己的所有都是你的恩賜:“誰要炫耀,炫耀該歸於主。”我又聽到另一個對你說:“請你解除我的口腹之欲。”由此可見,我的神聖仁慈的天主啊,所有按照你的命令實踐的,都是出自你的賜予。

我的慈父,你又教誨我:“自處潔淨的人,一切都是潔淨;然而如果有人因飲食而讓人失足,就有罪了;天主所造的都是好的,任何東西都是不能扔掉的,領受時要感激天主;食物並不會使我們取悅於天主;不要讓人用飲食來批判我們;吃的人不能蔑視不吃的人,不吃的人不能批判吃的人。”

這是我所聆聽的教誨,我感激你、讚頌你,我的天主、使我振聾發聵、照耀我心靈的良師。求你把我從所有誘惑中拯救出來。我不怕食物不幹淨,隻怕嗜好不幹淨。我知道你容許挪亞吃所有禽獸的肉;以利亞吃肉後恢複了體力;約翰難以想象的苦行,是以蝗蟲為食,他們都沒有因食肉而受到連累;但我也知道以掃因貪吃一盆扁豆而受到了愚弄;大衛因渴望飲水而自責;而我們的君王耶穌則受到了麵包的試探;人民在曠野中之所以受到懲罰,不是因為他們想吃肉,而是因為想吃肉而埋怨天主。

我被困在誘惑裏,每日與口腹之欲作戰;對於這種食欲,不能采取我根絕淫欲的方法,拿定主意毅然跟它決裂;對於食欲,我必須執住口腔的銜轡,操縱控製。主啊,有誰能絲毫不超出需要的界限?倘若有這樣的人,那他真是偉大,請他讚美你的聖名。我呢,我是一個罪人,我絕不會這樣,但我也讚美你的聖名。盼望戰勝世俗的耶穌,替我的罪惡代求,盼望他把我置於全身虛弱、肢體不全者的行列,因為“你的雙目洞察它的缺陷,人人都記錄在你的選民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