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養女先教曲,十裏栽花算種田。
雨過隋堤原不濕,風吹紅袖欲登仙。
詞人久已傷頭白,酒暖香溫倍悄然。
廿四橋邊草徑荒,新開小港透雷塘。
畫樓隱隱煙霞遠,鐵板錚錚樹木涼。
文字豈能傳太守,風流原不礙隋皇。
量今酌古情何限,願借東風作小狂。
西風又到洗妝樓,衰草連天落日愁。
瓦礫數堆樵唱晚,涼雲幾片燕驚秋。
繁華一刻人偏戀,嗚咽千年水不流。
借問累累荒塚畔,幾人耕出玉搔頭?
江上澄鮮秋水新,邗溝幾日雪迷津。
千年戰伐百餘次,一歲變更何限人。
盡把黃金通顯要,惟餘白眼到清貧。
可憐道上饑寒子,昨日華堂臥錦茵。
詩中描寫了揚州的畸形繁華,在外似客觀的敘述中,帶有主觀的批判色彩。尤其是“盡把黃金通顯要,惟餘白眼到清貧”兩句,充滿了憤懣和不平,這也是這位貧窮的青年畫家對於炎涼世態的痛苦體驗。
我們翻閱板橋在揚州十年期間所寫的詩文,發現他的思想較以前有了一定的深度。
首先,是他的詩文表現出的興亡之感。揚州的古跡很多,如隋堤、廿四橋、雷塘、竹西亭、平山堂等,板橋都親臨憑吊。隋大業十四年(618)三月,隋煬帝在江都被縊。唐武德五年(622),葬於雷塘之北。羅隱詩中“君王忍把平陳業,隻換雷塘數畝田”就是指的這個地方。後來,煬帝陵漸漸地荒圮了,已不為人所知[30]。甚至連這樣的地方,板橋也“攜手玉勾斜畔去”[31],唱一曲動人的挽歌。他目睹著這些荒涼的角落,想象著它們昔日的繁榮。曆史的煙雲、人事的更替翻騰腦際,他有了新的發現:
任憑他鐵鑄銅雋,終成畫餅。
(《瑞鶴仙·官宦家》)
待他年一片宮牆瓦礫,
荷葉亂翻秋水。
剩野人破舫斜陽,閑收菰米。
(《瑞鶴仙·帝王家》)
應該說,這是板橋思想認識的升華。
其次是他對為富不仁的反感和對人才落拓的不平。板橋當時是“落拓揚州一敝裘”,麵對揚州這個“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世界,他是很反感的。他最看不起那些聽命於金錢,俯首向豪富的人。“盡把黃金通顯要,惟餘白眼到清貧”就是這種憤慨心情的流露。幾十年後,在給鄉友的信中,他還時有感觸,借題發揮:“學者當自樹其幟。凡米鹽船算之事,聽氣候於商人;未聞文章學問,亦聽氣候於商人者也。吾揚之士,奔走躞蹀於其門,以其一言之是非為欣戚,其損士品而喪士氣,真不可複述矣!”
基於這種感情,他對那些落拓的才士惺惺相惜,為他們呼喊不平。新昌人潘西鳳,字桐岡,精於刻竹,處境很困窘。板橋在《贈潘桐岡》中說:
……天公曲意來縛縶,困倒揚州如束濕。空將花鳥媚屠沽,獨遣愁魔陷英特。誌亦不能為之抑,氣亦不能為之塞。十千沽酒醉平山,便拉歐蘇共歌泣……
其實,這也是板橋自己的生動寫照。他沒有什麼名氣,也就沒有人為他捧場;畫的畫又寄托遙深,品格甚高,也就不為俗人所了解;加之筆墨恣肆狂誕,一反“四王”規矩,這就更招人非議了。總之,在這段時期,板橋的字畫是不受重視的。正如他後來所承認的:“十載揚州作畫師,長將赭墨代胭脂。寫來竹柏無顏色,賣與東風不合時。”[32]是個晦氣的青年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