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燒鉛汞不逃禪,不愛烏紗不要錢。
但願清秋長夏日,江湖常放米家船。
偶因煩熱便思家,千裏江南道路賒。
門外綠楊三十頃,西風吹滿白蓮花。
碧紗窗外綠芭蕉,書破繁陰坐寂寥。
小婦最憐消渴疾,玉盤紅顆進冰桃。
當然,憤激之詞並不說明板橋已絕意仕進;但是,他在這組詩中鮮明地表示了他的鄙棄和追求,表示了他對家鄉的思念,抒寫了閑居的情趣。正由於他不奉道,不信佛,不愛官,不要錢,所以追求高雅的精神生活。全詩寫得很瀟灑,又略帶自負。詩中出現的“小婦”,當是板橋在京的相好。惜無旁證,隻得存疑。
板橋第一次旅居燕京,四處碰壁。他既不善於“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討人家的殘羹剩炙;也不甘於默默無聞,布衣終世。在一片誹謗聲中,他思念水道彎彎的江南,思念荷紅藕碧的家鄉,思念倚門而望的妻兒。這時他寫的《花品跋》就帶著這種情緒的投影。跋甚短,茲錄如下:
仆江南逋客,塞北羈人。滿目風塵,何知花月;連宵夢寐,似越關河。金尊檀板,入疏籬密竹之間;畫舸銀箏,在綠若紅蕖之外。癡迷特甚,惆悵絕多。偶得烏絲,遂抄《花品》。行間字裏,一片鄉情;墨際毫端,幾多愁思。書非絕妙,贈之須得其人;意有堪傳,藏者須防其蠹。雍正三年十月十九日,板橋鄭燮書於燕京之憶花軒。
“衣裳檢點不如歸”,板橋終於踏上了南下的歸程。總結這次旅遊,板橋自己承認“落拓而歸”。
雍正五年(1727),板橋客於通州。通州轄境相當於現今的江蘇長江以北泰興、如皋以東地區,俗稱南通州。據《劉柳村冊子》,知板橋與通州李瞻雲及其父親有來往。
從雍正二年(1724)到雍正五年(1727),板橋的足跡來往於淮北江南、秦隴趙燕。遠遊使他的藝術得到了社會應有的認識和評價,遠遊使他交到了新的朋友,遠遊也使他增長了見識。他將所見所聞,結合學習經史的心得,對現實得出了更深刻的認識。這一時期,他寫出了《悍吏》《私刑惡》這樣切中時弊的力作。《私刑惡》揭露了胥吏用私刑逼“盜”追贓,並且牽連無辜的殘酷行徑。“本因凍餒迫為非,又值奸刁取自肥”,很客觀、真實地敘述了百姓被逼為“盜”的原因。對此,作者是滿懷同情的。但他對封建製度又有所回護,認為“官長或不知也”,表現了思想深處的矛盾。
如果說《私刑惡》還是借譴責曆史上的魏忠賢而針砭官吏私設公堂、迫害良民的罪行,《悍吏》則直接針對現實,寫出了階級對立的情況,思想意義是很深刻的:
縣官編丁著圖甲,悍吏入村捉鵝鴨。
縣官養老賜帛肉,悍吏沿村括稻穀。
豺狼到處無虛過,不斷人喉抉人目。
長官好善民已愁,況以不善司民牧。
山田苦旱生草菅,水田浪闊聲潺潺。
聖主深仁發天庾,悍吏貪勒為刁奸。
索逋洶洶虎而翼,叫呼楚撻無寧刻。
村中殺雞忙作食,前村後村已屏息。
嗚呼長吏定不知,知而故縱非人為!
這首詩,板橋選取了悍吏下鄉搜括的場麵來刻畫,揭露了悍吏殘酷壓榨百姓的罪惡,抨擊了縣官的偽善,代老百姓呼喊了痛苦,愛憎分明。尤其是他提出了“長官好善民已愁,況以不善司民牧”的觀點。他已猜測到,在當時的社會製度下,不管官吏是清還是貪,老百姓都不得安生。顯然,作者繼承了杜甫和白居易批判現實主義的優良傳統,這是極其可貴的。但是,板橋對“聖主”還抱有幻想,有意回護,又反映了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