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詩、書、畫、印為一爐
板橋的蘭竹藝術之所以能取得較高的成就,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善於將詩、書、畫、印結合起來,體現了中國藝術的立體感。張維屏《鬆軒隨筆》雲:“板橋大令有三絕,曰畫、曰詩、曰書。三絕之中又有三真,曰真氣、曰真意、曰真趣。”詩、書、畫、印是中國獨特的藝術形式,板橋在這幾方麵的造詣都是相當高的。而更加可貴的是,他能把詩、書、畫、印有機地結合起來,成為一個思想整體的幾種不同的表現形式。板橋畫必題款,題款十九題詩,書寫則長長短短,正正斜斜,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夾於畫中,靈活變化,都是用他那獨特的“六分半書”,那種摻以書法用筆的畫與摻以繪畫用筆的字,和諧一致,不可分離,再加上具有狂怪風格的詩文和放縱跌宕的印章,形成了與眾不同的板橋蘭竹藝術,試想如果將板橋的畫換上金農或其他書家的字,或者去掉詩文題款,那也就無所謂板橋畫了。蔣寶齡《墨林今話》卷一謂:“板橋題畫之作,與其書畫悉稱,故覺妙絕,他人不宜學也。”可見熔詩、書、畫、印為一爐正是板橋藝術的重要特征。
中國畫史上,院畫家一般是不題款的。即使題款也僅書“臣”某某。北宋“士夫畫”產生後,文人畫家大多工書能詩,所畫又多涉筆成趣,有時畫麵隻幾點水墨,正靠題款改變布局,發揮畫意,舒展才情。這樣,所題與所畫互相輝映,再加上作者人品、氣節、學問、思想綜合而觀之,便覺高逸超妙,耐人尋味,這就是富有“書卷氣”的作品了。這也是文人畫與院畫異趣之處。而這,也就要求作者具有除繪畫的筆墨技巧以外的才、識、學,俗稱“三分畫七分題”,即此之謂。曆代的書畫家都力圖把詩、書、畫、印結合起來,蘇軾、文同、米芾、趙孟、沈周、文徵明、石濤和揚州畫派的一些畫家都曾在這方麵做過一些探索。明代沈灝《畫麈》雲:“題與畫互為注腳,此中小失,奚啻千裏!”這一方麵說明了題款的學問很深,另一方麵,“互為注腳”也就是說題款與繪畫互為補益。以下,我擬略敘板橋題、畫是如何互補,亦即在他筆下詩、書、畫、印是如何結合的,鉤稽其特色。
板橋善於借題款抒懷論世,開拓畫境。繪畫和詩歌是兩種不同種類的藝術。中國畫論很早就開始了對它們之間的關係的研究。所謂“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所謂“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都是探討詩畫之間在藝術實踐中相互表現的美學關係的著名議論。繪畫反映生活的手段是色彩和線條,直接訴諸人們的視覺,屬造型藝術,又叫空間藝術;而詩反映生活的手段則是語言,雖然人們閱讀時要通過視覺,但它主要是語言藝術,或時間藝術。繪畫藝術的特性和局限不僅在於它的直接的形象受到可見事物的限製,而且還在於在同一幅畫中不能實際地表現出事物的一種連續性的活動。這是因為繪畫本身是一種空間性的藝術,它隻能表現在空間中並列或交錯的同一時間之內存在的事物。而詩歌是一種時間性的藝術,它能表現出事物或心理的複雜而又持續的變化過程,板橋的許多繪畫作品,正是通過或詩或文的題款,闡述自己標新立異的藝術見解,抨擊當時的現實。他“取烏絲百幅,細寫淒清”,申明“借君莫作畫圖看,文裏波瀾,字裏機關”,就是力圖發揮詩歌這一時間性的藝術的特點,將畫境引向深遠,抒發自己各種複雜的心情。如他畫了一幅破盆蘭花圖,題詩曰:“春雨春風寫妙顏,幽情逸韻落人間。而今究竟無知己,打破烏盆更入山。”看到畫麵上秀逸絕倫的蘭花,人們也感受到板橋慨歎知音稀少、追求個性解放的精神。他的《墨竹圖》,畫麵是一枝因風倒懸的竹枝,曆經風雨霜雪,但生枝蒼勁有力,竹葉逆風翻卷,清高傲岩,凜然不可犯。那題詩是:“一陣狂風倒卷來,竹枝翻回向天開。掃雲掃霧真吾事,豈屑區區掃地埃!”印章是“樗散”“橫掃”。這種以竹枝自況,壯誌淩雲而又不為世用的滿腹心事,通過詩、書、畫、印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出來,構成了畫麵豐富的美學意蘊。這當然是單一的繪畫不能達到的。
板橋還善於借題款、印章改變繪畫的布局,形成獨特的別具趣味的構思構圖。板橋認為寫字應有行款,有濃淡,有疏密。他題在畫上的字,更牢不可分地成為畫中的血肉或骨幹。如他有一幅《墨竹圖》,在畫麵的右下側,歪歪斜斜地伸出幾枝瘦竹,在竹影掩映中,原應補上幾筆他那特有的“醜而雄”“醜而秀”的石塊的地方,他卻題上幾行醉步踉蹌的“六分半書’:
今日醉,明日飽,說我情形頗顛倒,那知腹中皆畫稿。畫他一幅與太守,太守慌慌鑼來了。四方觀者多驚異,又說畫卷畫的好。請問世人此中情,一言反複何多少?籲嗟乎!一言反複何多少。以字作石補其缺耳。
那字跡不僅像峰巒上的皴法一樣,襯托出瀟湘修竹的秀美,而且還展現了作者那嘲諷俗世的機鋒和醉態。這種大膽的創造的確是前無古人的。
板橋的繪畫對後世的影響是很巨大的,他屬於開一代畫風的人物。當時就有很多人模仿、學習他的蘭竹畫法。像徐珂《清稗類鈔》所記載的“理氏昌鳳”,《板橋先生印冊》所記載的“朱青雷”,都深得板橋筆意;小橫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觀》所記載的濰縣木工甚至還達到了“亦足亂真”的地步。近百年來,虛穀、趙之謙、任頤、吳昌碩、陳師曾、齊白石、潘天壽、傅抱石、李苦禪等都曾受其影響。板橋藝術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寶貴文化遺產,而且走向了世界,越來越多地被各國人民所歡迎和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