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謝神父的藥酒(3 / 3)

白天,一切都還很順利,神父也相當平靜,他準備著火爐、蒸餾器,仔細挑選藥草,全是普羅旺斯的藥草:細長的,灰色的,鋸齒形的等等,都被太陽曬枯了,散發著香氣……可到了晚上,當藥草全都泡製好,藥酒在紅銅大盆裏變溫和時,這個可憐人的苦難便開始了。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酒液一滴一滴地通過蘆葦管流入鍍金的杯子裏。神父將這二十滴酒一飲而盡,但卻未嚐出什麼味道。唯有第二十一滴酒才勾起他還想喝的欲望。啊!這第二十一滴酒呀!……為了避開這誘惑,他跑到實驗室的盡裏頭,跪在那兒,讓自己沉浸在禱文之中。可那剛剛浸出的酒依然很熱,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飄出來,在他身邊飄蕩。他身不由己,又被這香氣勾到了酒盆邊……酒液呈漂亮的金綠色。神父向前彎下身子,翕動著鼻翼,用蘆葦管輕輕地攪動,在這綠寶石色的瓊漿玉液裏仿佛湧動著閃亮的玉片,他好像從中看到貝貢大嬸的雙眼,她正麵帶笑意,喜盈盈地望著他……

“來吧,再來一滴!”

於是,倒黴的神父一滴接一滴地接下去,最終接了滿滿的一杯,這時他已筋疲力盡了,便倒在一把扶手椅上,全身放鬆,半閉著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著美酒,落入罪惡之淵,同時打著酒嗝,不無內疚地低聲自語道:“啊!我會入地獄的……我會入地獄的……”

然而,最可怕的是,在這藥酒的深處,不知靠什麼巫術,他竟然又找到了當年貝貢大嬸所唱的那些難聽的歌“三個長舌婦,說要擺酒宴……”再不就唱“安德烈師傅的牧羊女,獨自走進樹林裏”,總掛在嘴邊上的就是那曲出名的“巴達丹,巴達當”。

第二天,隔壁房間的修士帶著幾分惡意對他說:“嘿!嘿!戈謝神父,您昨晚睡覺時,腦袋裏是不是有知了呀。”您想想,聽了這話,戈謝神父該多麼羞愧呀。

於是,他痛哭流涕,絕望不已;用禁食、穿苦衣、鞭笞來懲罰自己,但依然抗不過藥酒中的魔鬼,每天晚上的同一時刻,他都會被魔鬼纏身。

與此同時,訂單像雪片一樣飛進修道院,這真是上帝的恩惠。訂單來自尼姆、艾克斯、阿維尼翁、馬賽……日複一日,修道院儼然一家小型釀酒廠。有的修士負責包裝,有的修士管貼標簽;還有管登記入賬的,裝車運輸的。因而在向上帝祈禱時,他們不時會出現疏漏,鍾也會少敲幾下,可當地的窮人卻沒有任何損失,這一點我向您保證……

然而,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日上午,司庫在修士會議上公布年終盤存表,善良的議事司鐸們聚精會神地聽著,眼睛裏閃著光,臉上掛著微笑;這時戈謝神父猛然衝入會場中央,喊道:“該結束了……我再也不幹了……把奶牛還給我。”

“到底怎麼了,戈謝神父?”院長問道,其實他已猜到其中的幾分原因。

“怎麼了?大人……我正為自己準備煉獄,永遠受火刑的煎熬,永世挨叉子打……我喝酒,像個無恥之徒那樣喝酒……”

“我不是對您說過,要您數酒滴嗎?”

“哼,是的,是數酒滴!可現在得用杯子來數了……尊敬的神父們,我受夠了。每天晚上要喝三小瓶……你們全都明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你們愛找誰造這藥酒就找誰造去吧……要是我還管這事,就讓聖火把我燒死!”

整個會場裏再也沒人笑了。

“可是,您這個瘋子,您這不是在毀我們嗎!”司庫一邊搖著手裏的賬本,一邊喊著。

“您想讓我們下地獄嗎?這時院長站了起來。

“尊敬的神父們,”院長說著伸出他那隻秀氣的白手掌,主教戒指在手上閃閃發光,“我們有辦法把這一切都安排好……親愛的孩子,那魔鬼是晚上出來引誘你,對吧?……”

“是的,院長先生,通常是每天晚上……因此,恕我冒昧,現在我一見天黑下來,就渾身冒汗,就像加比都的驢①見到馱鞍那樣。”

“那麼,好啦,請您放心……從現在起,每天晚上做晚禱時,我們要為您誦讀聖奧古斯丁的大赦祈禱詞,有我們為您祈禱,不論發生什麼事,您都會受到保護……這是罪中赦罪。”

“噢,太好了!謝謝,院長先生!”

這樣戈謝神父未提過多的要求,便又回去弄他的蒸餾器,像一隻雲雀一樣輕盈而去。

的確,從這一刻起,晚課經結束時,主祭從不忘說:“讓我們為可憐的戈謝神父祈禱吧,他為了教會的利益而犧牲了他的靈魂……願上帝與我們同在……”

頭戴白色教士帽的教士們跪在大殿裏做著祈禱,誦讀聲在教士們的頭頂上嗡嗡地回蕩著,就像習習的北風從雪地上吹過一樣;與此同時,在修道院的盡裏頭,從蒸餾室映著火光的玻璃窗後麵傳來戈謝神父那聲嘶力竭的歌聲:

在巴黎有一位白衣神父,

巴達丹,巴達當,達拉邦,達拉班;

在巴黎有一位白衣神父,

讓修女們翩翩起舞,

特蘭,特蘭,特蘭,於小花園,

讓……起舞翩躚。

唱到這兒,善良的神父猛然停住,驚恐地說:“我的天哪!要是堂區教民聽見我的歌可就糟了!”

①埃拉姆斯(1469—1536),荷蘭人文主義者。

②阿蘇西(1605—1665)法國諷刺作家。

①施瓦茨(1318—1384),德國修士,曾被認為是火藥的發明人。

①加比都的驢,普羅旺斯方言的一種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