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我們住的房子裏,燈光格外明亮。在燈光之下有一個瘦長臉的男子,在那裏指手畫腳演說:“諸君!諸君!你們知道用嗎啡焙成的果子,給人吃了,比那百萬雄兵的毒還要大嗎?教育是好名詞,然而這種含毒質的教育,正和嗎啡果相同……你們知道嗎?大連的孩子誰也不曉得有中華民國嗬!他們已經中了嗎啡果的毒了!
“中了毒無論怎樣,終究是要發作的,你看那一條街上是西崗子,一連有一千餘家的暗娼,是誰開的?原來是保護治安的警察老爺和暗探老爺們勾通地棍辦的,警察老爺和暗探老爺都是吃了嗎啡果子的大連公學校的卒業生嗬!”
他說到那裏,兩個拳頭不住在桌上亂擊,口裏不住地詛咒,眼淚不竭地湧出,一顆赤心幾乎從嘴裏跳了出來!歇了一歇他又說:
“我有一個朋友,在一天下午從西崗子路過,就見那灰色的牆根底下每一家的門口,都有一個邪形鴆麵的男子蹲在那裏,看見他走過去的時候,由第一個人起,連續著打起呼嘯來。這種奇異的暗號,真是使人驚嚇,好像一群惡魔要捕人的神氣。更奇怪的,打過這呼嘯以後立刻各家的門又都開了:有妖態蕩氣的婦人,向外探頭。我那個朋友,看見她們那種樣子,已明白她們要強留客人的意思,隻得低下頭,急急走過;經過她們門前,有的捉他的衣袖,有的和他調笑,幸虧他穿的是西裝,她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曆不敢過於造次,他才得脫了虎口。當他才走出胡同口的時候,從胡同的那一頭,來了一個穿著黃灰色短衣褲的工人,他們依樣的做那呼嘯的暗號,他回頭一看,那人已被東首第二家的一個高顴骨的婦人拖進去了!”
唉!這不是嗎啡果的種子開的沉淪的花嗎?
我正在回憶從前的種種,忽漱玉在我肩上擊了一下說:“好好的月亮不看,卻在這漆黑樹影底下發什麼怔。”
漱玉的話打斷我的回憶,現在我不再想什麼了,東西張望,隻怕辜負了眼前的美景!
遠遠的海水放出寒栗的光芒來。我寄我的深愁於流水,我將我的苦悶付清光,隻是那多事的月亮,無論如何把我塵濁的影子,清清楚楚反射在那塊白石頭上。我對著她,好像憐她,又好像惱她:憐她無故受盡了苦痛的折磨,恨她為什麼自己要著跡,若沒這有形的她,也沒有這影子的她了;無形無跡,又何至被有形有跡的世界折磨呢?……連累得我的靈魂受苦惱……
夜深了!月兒的影子偏了,我們又從來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