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美國女記者後來到了陝西,到了延安,她肯定也聽說過,就在她到西海固後的第二年冬至第三年春夏,即1928年末到1929年上半年,西海固尚未從大地震的災難中恢複過來,一場比大地震災情還要嚴重的旱災再一次襲擊和籠罩了這片原本就一貧如洗的大地,使西海固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流淚、滲血……
有史料記載,1928年的西海固,杏樹一年兩次開花,但不結果實,春麥一枝兩穗,卻顆粒無收。到這年冬和次年春,幹旱開始,一直到1929年的夏天,整個西海固一帶連續數月滴雨未下,所有的土地都幹旱得龜裂開來。莊稼死了,樹葉枯了,甚至連六盤山上的石頭都燙得快要碎裂。一場空前的大饑荒頓成事實,且覆蓋了南至六盤山一帶並逆上賀蘭山兩翼的整個寧夏區域,連黃河水都成了“絲絲小兒尿”狀。據當時的官方統計,整個幹旱災情遍及周邊60個縣域,造成災民死亡和流亡的人數達100多萬人。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有人在災區考察後寫報告稱:“天災之重,可謂絕無僅有”,“以人為食之事,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當時固原縣的一位文人寫過一篇《己巳饑饉記》述道:
……災難人禍的寧夏南部民眾,其饑餓之慘狀讓人難以言說。
一些外地逃荒來固原者,以人易粟,到出嫁年齡的女孩,給些糧就換給陌生人當媳婦。年輕美貌的女子自願以身做傭,但求食能果腹,別無他求。中年女子流散異鄉,為混一口飯,寧願給人當妻妾。兒童認人作父,隻盼收養,不計身值。
固原南郊青石峽,有一姓孫的寡婦守節不嫁,帶三個幼小孩兒,四天揭不開鍋,三個孩子圍在她身邊哭喊不休,情慘難忍。無奈,該女人悄悄以土做餅,放在鍋裏,瞞孩子說是給他們烙餅,蓋上鍋蓋不讓孩子看,孩子信以為真,不哭了。可半天之後母親就是不敢揭開鍋蓋,孩子們又圍在鍋邊大哭不止,爭著欲揭鍋蓋,母親不讓,可孩兒不顧,搶著去揭蓋。母親思來想去,一腔無奈,最後傷心至極,奔到後院的杏樹上自縊而亡。孩子們揭開鍋蓋見“泥餅”就啃,啃著啃著,不是味道,便哭著找媽媽,結果在後院看到了已經斷氣絕命的母親。孩子們頓時拉著母親的雙腿,哭喊聲能讓蒼天心碎和落淚……
固原北鄉有一個富翁,僅有獨子,大災時被兩個乞丐騙去勒死,富翁聞訊追趕那兩個乞丐不舍。兩個乞丐唯恐被追上奪走孩子屍體,於是一邊跑,一邊用嘴撕啃著孩子的大腿和臂部肉……富翁最後追上乞丐,哪知這兩個乞丐雙雙跪下後隻求速死,再無別言。這位富翁原本是有名的一毛不拔者,可這回麵對殺死他兒子和吃他兒子屍體的乞丐,竟然隻大哭了一場便甩手而去。可見此翁的內心有多無奈、多悲切嗬!
因為固原城內的饑餓者死亡太多,一時間棺材和草席緊缺,再就是抬棺材和掩埋屍體的人成為“搶手的熱門人物”,哪知後來發現抬棺者中也有半途絕命去見了閻王的。死亡者的屍體由此在縣城漸堆積成山,最後官方不得不發布《掩埋餓殍布告》,可見當年饑饉之淒慘。
曆史和自然災難所造成的赤貧如此深深地紮根於西海固這片苦難的土地,並向北逆上和延伸到了寧夏中部和北部地區……誰人能喻此方土地的貧瘠與苦難?在大地震和大饑荒之前,左宗棠就向朝廷進言說這裏是“瘠苦甲於天下”。倘若他能有機會在兩次大災之後再到西海固看一看,不知這位老臣會說出怎樣的話。
“西海固之苦,苦於天下所有苦!”我隻能用這樣的話來替左宗棠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