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夢和夢盡頭是個比海更寬闊的“海”……(1 / 3)

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我們“翻天覆地”地改變過地球上的許多東西,並創造了無數人間奇跡。但有兩個字一直以來最難搬動,它們就是“苦”與“窮”。世界至今動蕩不迭,多數皆因這兩個字而起。革命導師馬克思早有預言:在社會主義之前的所有統治階級,沒有一個政權和政黨可以讓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身上擺脫這兩個字,即使偉大的無產階級政黨——共產黨政權也必須通過“長期的堅持不懈的努力”才有可能實現。

西海固這樣的“苦瘠甲天下”之地真的能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搬掉“苦”與“窮”這兩個字?

人類的這一世界難題考驗著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無產階級政黨——中國共產黨。然而,世界上第一個由共產黨執政的國家——蘇聯沒能在列寧和斯大林的領導下最終長久地擺脫國家貧困與苦難。中國能完成這樣的使命嗎?

我們能嗎?執掌世界上貧困人口曾經上億的國家的中國共產黨人也在問自己。而且,他們所要承擔的是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帶領中國人民擺脫普遍的貧困與落後,這其中更有像寧夏這般大麵積的極度貧困地區,以及被聯合國認定為“最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區之一”的西海固。中國共產黨人能扛起這種改變麵貌的重任嗎?

“即使不能,也得把這副重擔挑起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那一天,以毛澤東同誌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就始終把這一責任自覺地扛在自己的肩上。

舊時的寧夏特別是西海固地區,土匪一直是伴著貧困而滋生的毒瘤。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最初幾年,平息和清剿當地的土匪,是中國共產黨人帶領民眾建立自己的政權之後的主要任務之一。當寧夏平息土匪活動基本任務完成之後,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政府想的是西海固人身上是否有衣服過冬,肚子是否有東西可填(那個時候連填個半飽都不敢提)。再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能否讓這裏的人喝上一口水……

水在西海固比命還貴。然而,水奇缺的西海固,名字中偏偏藏了個“海”,也許正是這個“海”,才讓這裏的人們將對水的渴望深深地種在心坎上永不消失,甚至一代一代人帶著這種心願去追逐如此一個心中的夢,一個永遠追不到盡頭的虛幻之夢。而正是這個長在腦子裏的“海”字,讓多少西海固的孩子夢幹了眼淚,讓多少母親的乳房幹癟成死馬般的皮囊,讓多少老人在離開這個世界時都不曾圓夢……這夢,也讓無數想走出六盤山的人倒在了半道,更讓無數想進入六盤山的人戛然止步。

過去隻聽說寧夏有個西海固,後來認識了寧夏作家石舒清和馬金蓮,他們都是在西海固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寧夏人,我對寧夏和西海固的認識很多是從他們的作品及與他們聊天中獲得的。看過石舒清的一張照片,那畫麵上是一望無際的浩瀚沙丘,除了波浪般起伏的沙丘輪廓,就是沙丘光禿禿的身影……它確實很像波濤洶湧的大海,隻不過顏色不是藍的,而是黃濁的,讓人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抑。這種幾乎不長草木的沙丘,極少有雨水光顧,即使偶爾下一場暴雨,也隻像一隻水流很微弱的水龍頭在我們身上灑了一下,卷走的是一些浮塵,裸露的是更加粗糙的肌膚。沙丘就像個旱海,一年四季太陽光顧的時間占了多數。當太陽當頭曬下時,整個浩瀚的沙丘就如一片燃燒的大地,你無法不被火爐一般的高溫蒸透、榨幹,甚至連喘氣都會感到極其困難。

這就是平時的西海固。這樣的西海固,在當地人和當地作家眼裏,它就是“海”——

它波濤洶湧,惡浪滾滾。

在這澎湃不已咆哮無休的海的世界裏,一切似乎都是動蕩不寧的,同時又有著一種恒久而又深廣的寂寞。

在洶湧中寂寞自守,於寂寞中洶湧無已。

作家石舒清的老家在西海固地區的海原縣,他認為他的家鄉就是“海的原處,海的源頭,原來的海”。他這樣向我們解釋:

隻有到過這裏的人,才會覺得這個名字是何等的名實不副。

這是世界上最缺水的海了。

生活在這裏的許多人,一生沒見過船是什麼樣子。自然也沒有見過魚。

豈止無魚,縱目所及,這麼遼闊而又動情的一片土地,竟連一棵樹也不能看見。有的隻是這樣隻生絕望不生草木的光禿禿的群山,有的隻是這樣的一片旱海……

石舒清出名後走出過西海固,所以他見過真正的大海。因此,他能把家鄉西海固的“海”比喻為“旱海”,這是已經走出西海固的智者的比喻。然而對那些從未見過海的西海固人,他們心目中的“海”就並非如此了。

“海?就是石頭裏出來的汗連成了一片!”一個沒有上過學的孩子告訴我。他家裏沒有電視,他出生之後所看到的世界就是家門外無邊的沙丘和光禿禿的群山。

“海就是……喊出的話聽不到回聲的地方!”一個花季女孩這樣對我說。她指著連綿起伏的沙丘,狠狠地號了一嗓子,連腰都彎了下去,但根本沒有聽到回聲。我跟著也衝大地號了一嗓子,同樣沒能聽到自己的回聲。

這就是西海固孩子們心目中的“海”!

大人呢?大人心目中的“海”又是什麼樣的呢?以前,即使是現在,多數西海固人其實是沒有見過真正的大海的,但他們對“海”的理解自然要比孩子們更豐富,也更神聖得多。

有一個西海固的老大娘,已經七八十歲了,當我問“海”在她心目中是什麼樣時,她目光發亮,那張霜打一般的臉頓如殘花盛開了一般,說:“有幾回我越過了幾道山彎彎、丘墩墩後,見到一泓清泉,然後用驢子馱了滿滿幾擔水回家,之後又去馱回了幾擔水。在那個馱著滿滿水的路上,我心裏頭、眼裏頭、雙腳邁的地裏頭就是海嘛……”

這位老太太心目中的“海”讓我內心無比震撼:原來“海”在許多如她一樣的一代代西海固人心中是去遠方尋覓和馱水遙途中的那份歡欣與憂盼啊!

真是一種崇高的“海”學與“海”思!還有比這“海”更豐富與充滿人和生存之間的血肉關係的嗎?從大海中走上陸地太久的人們已經忘卻了海對於我們的真正意義和境界了。西海固人對“海”的認識和理解遠遠比我們一般身居海邊的人要深刻和深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