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夢和夢盡頭是個比海更寬闊的“海”……(2 / 3)

這就是我為什麼震撼的原因。

在文明社會的今天,許多人都自稱很講衛生和愛幹淨,其實在我看來,沒有哪個地方的人比西海固的穆斯林群眾更講究了,他們崇尚潔淨,曆來有“三日一大淨,一日三小淨”的傳統。

沐浴是需要水的,而且需要一定量的水。偏偏,西海固的百姓生活在缺水的地方,這是多麼不公平。可即便如此,他們對自身的清潔實在令人敬佩與折服。現代文明社會通過汽車、火車和飛機等交通工具,讓遙遠的旅途變得不再遙遠。在遙遠的過去,西海固沒有這些文明社會的交通便利,浩瀚的山和丘阻隔了他們遠行的路。可即使路途再遙遠,這裏的穆斯林群眾仍然要去完成一件事——到很遠的地方去朝覲。他們備足盤纏,風餐露宿,穿越無數沙漠和丘地,一直向前向前……然而那些地方幾乎都是見不到水的地方,可他們並不會因疲勞和缺水而放棄做禮拜和沐浴。那麼水從何來?

為了解決水的問題,這些人創造了一種超現實的“神似”的水浴:你看他們在茫茫大漠或浩瀚的沙丘上,排成隊,每個人雙膝一彎,在莫測其深、難盡其遠的大地上謹謹重重地跪下後,雙眼望著長空,雙手拍向大地,然後用這因拍擊大地而沾塵的雙手撫摩自己的額頭至整個麵部,然後再拍大地,再撫摩自己的雙手至肘端,口中默念:“洞察並掌管一切的主啊,求你使我成為懺悔的人,求你使我自汙濁脫離,成為清潔者。”如此這般,原本以水沐浴的程序完成,也就開始了身心俱淨後的禮拜……

看完他們的這般聖行和有關聖行的解釋後,我的眼淚真的無法忍住——雖然我在2019年和2020年的采訪途中沒有見過這樣的遠途朝覲者,但確實見過那些在離家幾裏路外的田間地頭做禮拜的男人和女人們。他們以同樣的方式撫摩著大地,而後又撫摩著自己的額頭至整個麵部,一次次地拍擊著大地,再用整個身心彎俯於地,用額頭叩響黃土地……每每看到如此景象,我的內心便受到強烈的震撼與感動,我在想,上蒼的太陽和身邊的大地也會為他們的虔誠所震撼與感動,否則我們不會看到如血的殘陽和嗚咽的勁草。

我問過這些在田間以“土淨”的方式代為沐浴的人,在進行見不到水的沐浴時,“海”在你們心目中是怎樣的呢?

他們告訴我,“海”就是他們眼裏的光和淚……

什麼?是光和淚?

是的,光和淚。無際和強烈的光,如太陽的光,以及觸動心尖的淚……

嗬,聽完這樣的解釋,我真的又想對著蒼穹哭泣。

西海固啊西海固,你的這“海”在芸芸眾生眼裏是多麼崇高而偉大,多麼神聖而壯麗。你哪是水的組成,純粹是精神的結晶,思想的綻放,靈魂的叩問,心靈的升華呀!

六盤山畔的這塊缺水的“海”,又催生著、打擊著甚至是折磨著我們這個民族一代又一代的偉大公民。他們受苦不言苦,無水卻如同浴火重生般地度過了千百年……一直到天荒地老,一直到星星一輪又一輪地出沒,地球一番又一番地經曆春夏秋冬……

然而,似乎沒有多少外人在惦記和珍視他們的這種恒久的崇高行為。唯獨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些在中南海的決策者和人民的代言人開始日複一日地惦記起寧夏和寧夏的那些渴望水的西海固人……

先是把過冬的棉衣由部隊送去,再是孩子們過年的食品也大半送到了,可還有許多西海固人近30年來還沒有喝上過一口幹淨的水……1972年元旦剛過,中南海的總理辦公會議上,農業部、寧夏回族自治區等單位的領導一一向周恩來總理彙報工作。

消瘦的周恩來吃力地從沙發上直了直腰,然後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問自治區領導:“去年西海固那邊的農民年收入平均是多少?”

“47元。”自治區領導回答。

“平均一個月三塊九毛一,一天一毛三……”周恩來緊鎖眉頭,自言自語,“這點錢怕是買一撮鹽和半碗麵粉都不夠,唉……”

“總理,我下鄉到西海固,那裏的百姓告訴我,他們最怕的還不是餓肚子,而是沒水喝……連地窖裏混著泥漿的水都喝不上才叫他們愁哩!”

“水,水……是啊,沒有水人怎麼能活下去嘛!”周恩來本想抓起茶杯喝一口水的,結果水杯在手上舉了半天還是被放回到茶幾上。而後他說:“無論如何我們要盡快解決西海固百姓的喝水問題。你們要迅速拿出方案和措施來!中央將召開專門會議,研究討論西海固問題。”

“西海固的工作首先要從全麵落實民族政策和處理好叛亂案擴大化問題開始。政治上、思想上和幹部問題上解決好了,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好百姓的生活和水的問題。”周恩來語重心長道。在會議結束時,他又叮囑自治區的領導:“你們回去抓緊水的問題,要請專家想辦法。”

“好的,總理,我們一定馬上去落實您的指示。”

自治區領導回銀川後,迅速研究方案,並派出以水利專家吳尚賢為首的團隊赴西海固開展相關工作。

於是這年夏天,西海固人陸續看到從北京和全國各地來的醫療隊、抗旱隊……當然,最讓他們心動的是吳尚賢一行專家所提出的“引涇濟清”的事。

涇源縣涇河生態涵養區

有個大家都很熟悉的成語——涇渭分明,說的就是前文曾提到的“涇清渭濁”。

涇河是西海固人的母親河,它源於涇源縣西南部的二龍河、老龍潭一帶,東南經甘肅平涼、涇川,在陝西高陵注入渭河。古時的涇河流域可謂水足流湍,豐潤著這塊曾經美麗如畫的大地。後來隨著自然氣候變化和地震等,僅剩一條不足40公裏長的黃河三級支流,然而即便如此,它仍是西海固最重要的水源。海原大地震那年出生的水利專家吳尚賢,是寧夏本土水利專家,他深諳故鄉人民對水的渴望。1946年從重慶國立中央大學水利工程係畢業後,他就回到故鄉任黃河水利委員會寧夏工程總隊助理工程師,參與寧夏引黃灌區的勘測設計工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吳尚賢曾任西北野戰軍第三軍軍辦水利工程處技術員。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後,吳尚賢一直是奔波於自治區各地的水利工程負責人,人稱“寧夏水利活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