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哩走哩喲,遠遠地遠下了,
心裏像刀子攪亂了。
哎嗨喲的喲,
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下了……
走哩走哩喲,越喲遠的啊
褡褳裏的鍋盔輕了
哎喲喲的喲
心裏的惆悵就重了
重了,我的淚花兒嘩嘩地掉……
這應該是80多年前的一個黃昏時分,荒原上風沙彌漫,一位孤獨的青年正在一片黃土山丘溝穀道上艱難地跋涉。突然,他的身後傳來一陣高亢中又略帶著沙啞的“花兒”。
那歌聲是憂傷的,也是多情的,是車馬店女老板五朵梅在為這個遠行的青年送行。
青年朝歌聲傳來的方向回神的那一刻,“眼淚兒嘩嘩地濕透了衣襟”。這個青年就是後來成為“西部歌王”的王洛賓。
哎喲呐啊,妹妹是那牡丹那花園裏長呀
哎喲是阿哥的肉呀
爾阿哥就是空中的個鳳凰吔
哎喲,旋去來嘛旋去它沒妄想呀
吊環在白牡丹的樹上喲
阿妹我的心也跟著吊在空中喲
晃蕩著不安心喲
不安心喲——
“吊莊”把哥哥兒你心呀喲
吊到了天邊去喲
阿妹我心不安喲
心不安喲……
30年前的那個春天,這首情歌在西吉、海原等六盤山一帶的山梁間時常回蕩。那歌聲夾著半是淒涼、半是期盼的悲調,讓許多從大山邁向遠方的伢兒在路上一步一回頭……
這一幕,是寧夏扶貧、脫貧攻堅中最為悲壯而又最為難忘的印記。它也拉開了寧夏“吊莊”扶貧的曆史性序幕,並且日後“吊莊”移民又將成為史冊上的經典篇章。
“到底誰是第一個走出大山,成為真正的‘吊莊’移民的?”當我來到今天的“塞北新綠洲”玉泉營時,那些早已住上新房子、過上富裕日子的幹部和村民們咧著嘴笑道:“我們都是……”
“你們都是?!”
“是,我們都是。”
我也笑了,他們確實都是……因為第一批總共是400多戶貧困家庭的移民,這400多戶加起來就可能是幾千人,幾千人後麵又跟著幾千人……還有當時一些正懷孕的婦女……
他們理當是第一批走出大山的人,他們是吃“吊莊”螃蟹的人……
“真要追根刨底的話,我可以跟你講——我們幾個是真正第一批走出大山的人。”已經退了休、自己的家仍留在西海固的3個人卻這樣對我說。
是嗎?怎麼反而會是他們呢?當我好奇地詢問現今的固原市委領導時,獲得的答複竟然是肯定的。
原來還真是如此。丁建懿、馬強和謝君清3人就是當時最早從西海固走出大山的人,但他們不屬於第一批搬遷的400多戶貧困戶,他們確實比這第一批搬遷的貧困戶還要早兩個月來到當時一片荒涼的玉泉營“吊莊”移民區……
他們是為這第一批“吊莊”移民服務和落地的“幹部先遣隊”——西吉縣委、縣政府給了他們一個工作單位:西吉縣玉泉營吊莊移民基地辦公室。
其實他們就是真正的被“吊”去的新移民。這3個人的命運後來與那片土地和“吊莊”移民事業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丁建懿,西吉縣興隆鎮原副鎮長;馬強,西吉縣農業建設辦公室原副主任;謝君清,西吉縣文工團原黨支部書記。至於當時縣裏為什麼調他們3人去開拓和開創那片土地上的“吊莊”移民事業,可惜西吉縣當年的縣級老領導都找不到了,他們3人自謙地說,可能是因為這幾個原因:一是縣上有設想,如果“吊莊”成功的話,會在那邊建一個貧困戶移民鎮級單位,所以抽調了3名副科級的幹部,意在探索和實踐,作為能進能退的方案考慮;二是3個人來自不同單位,丁建懿當過副鎮長,有行政經驗,馬強是農業建設辦出來的,在農村基礎建設管理方麵是行家,文工團黨支部書記身份的謝君清,大概屬於能說會道的思想政治工作人才吧——他自己這麼定位。
其實,當時的西吉縣委就是這麼個意圖。
集體上訪事件後,自治區黨委和政府在與西海固幾個縣及銀川市和自治區相關部門進行認真細致的協調和調研基礎上,由時任自治區副主席李成玉主持召開了一個協調會。會後以自治區政府的名義作出決定:將自治區農墾局下屬的連湖農場10隊和11隊搬遷出來,劃出26000畝土地作為西吉移民“吊莊”基地,同時對海原、固原上訪的那些農戶也進行了安排。文件(寧政閱〔1990〕13號)規定:玉泉營“吊莊”的界址,東界西幹渠,西接沿山公路,南毗連湖農場,北鄰永寧縣。東西長5.2公裏,南北寬3.75公裏,總麵積29200畝,可開發麵積21100畝,農田麵積17800畝,其中鐵路以東9800畝,鐵路以西8000畝。之後文件(寧政辦發〔1990〕122號)又指出,扶貧揚黃骨幹工程完工後,青銅峽甘城子還將劃出淨麵積的40%,即18000畝土地作為西吉縣“吊莊”移民基地。之後1995年、1996年又兩次對玉泉營“吊莊”基地土地進行調整擴大,總麵積接近6萬畝,包括玉泉營、連湖農場、黃羊灘農場及青銅峽市、永寧縣等地,計劃移民10000人。
“吊莊”移民是寧夏人的發明,也是一屆又一屆自治區黨委和政府在中央扶貧、脫貧精神指導下書寫的具有創新意義的一部已經載入史冊的史詩。而當年,從事具體工作的那些扶貧工作者以及從大山裏走出的父老鄉親們,則是這部偉大史詩中最動人心弦的音符——
“明天就走吧!想好了帶啥就帶啥……去了就不能當逃兵!你們仨都是幹部,又是黨員。”縣委書記、縣長,還有分管的一名副縣長和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及組織部部長集體跟丁建懿、馬強和謝君清談話,縣長這麼說。
縣委書記接著說:“這個任務非常艱巨,也非常光榮。自治區領導看著你們,全縣幾十萬人民看著你們。一句話:隻許往前行,不能往後退!咱西吉人祖祖輩輩在這塊土地上就沒過上過好日子,因為我們這塊土地太虧肥了,人又多……所以先得把一批人吊出去!吊好了再吊一批出去。把這些吊出去的人先弄富了,其他人就跟著一起富起來了。所以說,你們肩上擔的不僅僅是工作責任,還是咱西吉人、西海固人的希望和未來啊!”
“書記、縣長你們放心,我們就是把骨頭爛在那裏,也要把移民‘吊莊’建設好!讓先到那裏的人紮下根,富起來……回頭我們再回來一批一批地帶出去!”
“對對,一批批地帶出去!”
丁建懿、馬強和謝君清紛紛當場表態。
1991年元旦後上班的第一天,西吉縣委、縣政府開了一個專門會議,決定了人事調動,和吊莊辦公室班子成員進行了集體談話。
“緊接著我們就開始準備到遠隔幾百裏外的玉泉營‘吊莊’基地工作的事宜……”丁建懿的職務由“丁副鎮長”變成了“丁主任”——西吉縣玉泉營吊莊移民基地辦公室主任,另兩位就是分管不同工作的副主任了。
“既然是辦公室,就得有七八條‘槍’。”丁建懿他們便開始手忙腳亂地籌備起來。說手忙腳亂是因為縣長要求他們在接到通知後“立即出發”。
“當時我們就像當兵的那樣,接到任務後就準備馬上走。再說,其實也沒有啥可準備的……那個時候辦公室能有啥呀?打字機、複印機都是不可能有的。電話也是有線的,等到那邊好幾個月後才有……打一次電話向縣裏彙報工作,要專門跑到銀川市裏去。”丁建懿他們說。
“知道那個時候我們的全部家當是什麼嗎?”幾個老吊莊辦公室人告訴我,他們在丁建懿等人的帶領下,坐在一輛縣裏專門調度出來的老解放牌汽車裏,“上麵除了我們幾個人自帶的糧食與被子外,還有從縣委黨校借來的30多張舊床板和幾張辦公桌、幾個凳子……也就是說,這些就是我們‘吊莊’事業開始的全部家當。”
“那時從我們南部山區到銀川沒有高速公路,一條省道也是坑坑窪窪的。1月份天又冷,風又大,我們的老解放牌汽車走了整整兩天才到達銀川……記得那天到銀川時已經夜深了,我們就住在郊區的一個小招待所裏,第二天一早就到自治區農建委報到。之後趕往連湖農場11隊所在地時天又黑了。原先說好我們一到,農場就騰間舊房子給我們住,可到了那兒人家說不知道,沒人通知他們。這可怎麼辦?隻能就地窩一宿吧!”
丁建懿說他一輩子都記得那一夜他們是如何度過的。1月的寧北大地仍然寒風刺骨,氣溫在零下十幾攝氏度。“吃的我們從老家帶著,不怕。可水沒有呀!於是,隻能臨時去小店買了幾隻鐵桶。我就派了4名幹部穿過西幹渠打水,在那裏4個人提了4隻鐵桶,來回整整走了4個小時,結果回到我們夜宿的地方隻剩下兩桶半水,因為一路坑坑坎坎,又是走夜路,所以能剩下兩桶半水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丁建懿說,“水解決了,睡覺又成了問題,畢竟大冬天的,晚上氣溫低至零下二十幾攝氏度!我又派幾個幹部到沙灘上鏟蒿子來生火,然後壘了磚,支一口鍋,開始燒水,喝水暖肚子,烤火暖身子。但風太大,一口新鋁鍋全熏黑了仍然沒把水燒開,隻能湊合了!睡覺隻能從車上拿下幾塊床板,圍了一個圈,大夥坐在鋪蓋上……就這樣一直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