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寺堡境內隻有一座山,叫羅山,它像女人高聳的胸脯一樣,讓這片荒蕪的大地,似乎多了一份誘人的魅力。於是千百年來,紅寺堡雖“野得出奇”,卻總有人對它牽掛,並想辦法接近它。但僅有奢望的人最後總是以失敗而告終,羅山依然像個永遠嫁不出去的少女一般,寂寞且孤獨地躺在原地,絲毫不想展示它應有的嫵媚,故而紅寺堡一直以來沒有成為人與動物的家園,荒涼是它唯一的本色。
“9·16”的一聲震天巨響,奔湧的清流灌向紅寺堡的大地時,羅山突然從長夢中驚醒,側身看去,頓時滿眼淚水:我要活了!世人該知道我有多美了……
踏進無人區的人,後來當然也上了羅山,於是羅山的真麵目得以展露於天下,它美得讓人流連忘返。
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一名在西吉掛職的幹部告訴我,他第一次帶一群移民到紅寺堡落戶時,有一戶農民帶了5個孩子,他們到紅寺堡後,發現這是一片平平的黃沙之地,舉目遠眺,不見以往在西吉身前身後皆是山的景象,十分不習慣,甚至對平川之地很是害怕。“大風來了咋辦?”那家的男孩問爹。“下雨把房子漏塌了又咋辦?”女孩問娘。可不!娃兒的爹心想:“這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小兔崽子們給大風刮走了,以後誰來耕地牽牛?”女娃的娘想:“下雨真的把房子漏塌了,咱女人不就獻醜了嘛!回吧!回老家的山裏去吧!”這一家人就這麼偷偷地又搬回了老家。“後來我們三番五次地跑到這戶農民家,花了好大功夫才動員他們回到了紅寺堡。”
“不把家園建設好,何來脫貧致富可言?”閩寧對口扶貧協作的掛職幹部說。
荒灘上建家園,先要讓土地熟起來,這是農民心坎上所說的話、所想的事。黃沙土地想熟起來,可不是件省心省力的事兒。
姚建國是紅寺堡首任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當年為了給移民們建家園,他和管委會的其他班子成員耗盡了心血和精力。“最早組織上派我來紅寺堡當工委的‘班長’,從中寧調來的是田治國,從同心調來的是馬凱,我們三人帶著十幾個幹部,在雙井子村借了工程總指揮部的幾間平房,擺上幾張桌子,安上幾張床,支了一口三鼎鍋,就這麼幹了起來。”姚建國說,前三年,來紅寺堡報到的幹部走了一半多,為啥?因為多數幹部沒想到紅寺堡竟然會有那麼大的風沙,恐懼啊!“我記得清清楚楚,1998年12月8日那天,那狂風真的像條黃龍在我們頭頂上轉悠了老半天,嚇得大家都不敢出屋子。我下午要到銀川開會,不能不出門。剛出辦公室走了三四百米,突然一陣狂風刮來,我怎麼也站不住,哐當一下被掀到了一個土坎裏,腦袋上一下隆起一個大包,疼得我直叫,眼淚跟著嘩嘩地流了出來。當時我心想:活了這大半輩子,年過半百了,竟然還會受這罪!但睜眼看到正在建設中的一幢幢移民新房時,我就沒了脾氣,因為成千上萬的貧困百姓正等著搬家落戶呢!沒有家園,他們咋來紅寺堡落戶嘛!所以我必須站起來,站起來抹幹眼淚,繼續往前走。”
“寧可苦自己,絕不誤移民!”這是姚建國當年咬著牙從土坎裏站起來,迎著大風喊的一句話,後來成為全體紅寺堡建設者常說的一句豪言壯語。
幹部和建設者們有如此情懷,讓移民們感動至極。他們也開始自力更生、艱苦創業,並且喊出了同樣氣壯山河的口號:“一年搬遷,兩年定居,三年解決溫飽,五年脫貧致富。”
這個目標跟六盤山一樣牢固地立了下來。既然咱是西海固來的人,說話就得跟大山一樣硬棒算數,說幹就幹,而且要在黃沙灘上建“美麗家園”。吃慣了苦的廣大移民才不怕苦哩,他們的心被先於他們來到紅寺堡的幹部和建設大軍感化了,所以“既來之,則安之”的決心已下定,剩下的就是跟天鬥、跟地鬥,一直鬥到皇天後土投降為止。第一批移民至大河鄉大河村的農民塗誌福說:“娘生我出來就起了個‘誌福’的名字,咱這一代再不幸福就對不起八輩祖宗了。我第一個報名到紅寺堡來,但還真沒想到這兒的土質跟老家那裏完全不一樣,老家的黃土和黑土,要是有了雨水,還真能長出好莊稼。紅寺堡這兒不行,盡是沙土地,水灌進去轉眼就滲完了,像個無底洞。有的地卻堅硬得出白漿,用洋鎬刨一個籃球大的坑,你得流半小時的汗水。再倒半桶水進去,過上兩三個小時再一看,有七八成還在裏麵晃蕩著。”這就是移民們麵對的最初的家園狀況。塗誌福和妻子頭一回種70棵白楊樹,整整用了10天時間。妻子雙手的虎口都震出了血,眼淚汪汪地問丈夫:“這個家能安得下來嗎?”塗誌福幫妻子擦著眼淚,說:“既然帶你和孩子到了這個地方,我就沒有想過再回西海固。如果我們哪一天要死了,我也想死在有花叢和麥香的土地上。”
塗誌福下定這樣的決心,硬是在黃沙土上植下一棵棵白楊,後來又在澆灌的土地上種下一壟壟玉米,再後來又在土地上種下了一片片黃花菜,再再後來他又養牛養羊,並且在宅前宅後種滿了鮮花,一直到把自己的家變得像個美麗花園。這回他拉著妻子的手說:“現在我不想早早地死了,想跟你活到一百歲,想享受夠在紅寺堡的美麗幸福生活!”
當然,這要感激紅寺堡工委和管委會在遏製風沙、恢複植被方麵所出的大力。從一開始,決策者和建設者就給自己立下了一條“鐵規”:建生態綠區,並且要朝著“荒山林草間作、灌區林網交錯、城區園林點綴、庭院花果飄香”的目標前進。
1999年下半年,紅寺堡的建設和移民安置到了最困難和最關鍵的時刻,既不能往後退,又沒法向前走……然而建設者和移民們獲得了巨大的精神支持,他們更新理念: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有一批福建來的掛職幹部一直幫扶著各縣搬遷到紅寺堡的移民安家落戶,他們看到當地許多貧困戶不會耕種土地、不會灌溉旱田,便到地頭田間同移民們一起耕作,提高糧食產量,起到了積極作用,堅定了移民們安家落戶、建設美好家園的信心。
辛勤總能換來收獲的喜悅。也是在這一年的一個秋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鎔基一行來到紅寺堡,在視察大河鄉四村時,朱總理問移民馬喜元:“和老家相比,這裏的土地比老家的土地能多打多少糧食?”
馬喜元回答:“老家是旱地、山地,風調雨順年一畝最多打400來斤,紅寺堡這裏才開始種,今年頭一年一畝我打了1000多斤。”
朱總理笑了:“這個差距很大嘛!”又問另一群移民:“你們喜歡這個地方嗎?”
移民們齊聲回答:“喜歡!”
朱總理看了看另一戶百姓的房子,然後問:“蓋這房子要花多少錢?”
“好幾千呢!”百姓回答。
“借來的錢?”
“政府給了一部分,自己的親戚朋友幫一部分。但我不擔心,等今年年底和明年把種的土豆賣掉後就可以還清了!雖然現在苦一些,但前途光明!”
朱總理大喜,豎起大拇指,稱讚道:“說得好!大家的前途是光明的!”
紅寺堡的前途確實光明。
紅寺堡的前途必須光明,因為它是寧夏乃至中國扶貧、脫貧的主戰場之一和具有代表意義的決戰場之一。這裏的扶貧移民能否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安居紮根,決定著寧夏“1236”工程的根本,毫無疑問也給閩寧對口扶貧協作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課題。
20餘萬從山區和特別貧困地區搬遷來的移民,今天過得如何,這是我十分期待看到的。2019年第一次來寧夏時,我就對紅寺堡所發生的事情格外有興致。
記得7月23日那一天,陽光異常強烈,而此時恰是紅寺堡一大特產——黃花菜——的收獲季節。想起漫山遍野的黃花菜景色,就會讓人如癡如醉……於是我提出去看看種黃花菜的農民們。
村民在紅寺堡區柳泉鄉柳泉村采摘黃花菜
柳泉鄉——當年揚黃工程啟動之初,第一口井出水之地。接待我的是年輕的美女鄉長鄭惠玲,她高興地領我到一處曬黃花菜的場上遠眺她的“領地”——遠處是起伏連綿的羅山,中間是鬱鬱蔥蔥的萬畝葡萄園,近處和眼前便是黃花菜地和黃花菜曬場。